相伴的理由

恒河邊。天亮了。


或許那會是潔淨整齊的巷弄街道。

或許那會是紫色布幔覆蓋褐黃泥土的紛紛落落。濃郁芬芳。

或許那會是漫天漫地的皚皚白雪。柔和了天空與大地。
白了一個世界。

而來自那裡的他,怎麼會來到一個顏色如傾倒的調色盤,橫衝直撞地潑灑;
交通失序像永遠找不到起點與終點的一個混亂的圈;
垃圾與糞便肆無忌憚張牙舞爪的印度?

而來自那裡的他,怎麼會來到了神聖的恒河邊,觀望祭祀、聖殿、恒河水、古城巷?

每個來到瓦拉納西的旅人,無論短停長住,都有各自的故事與領悟。
各自的喜好與厭惡。
各自的遐想與獲得。
各自的驚嚇與防備。

而後來我一直沒搞清楚,他是純粹為了學術研究而來親身體驗,還是與一般遊人如你我,體驗那異鄉風情、魅惑情調?

因為,在日本北海道,他主修研究垃圾分類與處理。
好酷!

我看著他,傻眼。有點懷疑。
隨後笑笑帶過。
是我孤陋寡聞。

Shunsuke大概比我遲一日抵達瓦拉納西的巴巴旅舍。英文不太流利,但基本溝通無礙。也不懂怎麼開始,我們開始聊天。

不多,就淡淡的。如同後來那些短暫出現在旅途中的過路人。

某晚觀賞那聖河邊每晚上演的祭祀典禮,正準備轉身回頭。他忽而在我跟前出現,:“嗨。”一起吃晚餐嗎?

‘好啊。’微一凝神,我點頭。而我其實吃過了。

帶他到那家我愛上的Dosa店。小小的店,便宜的食物。原來他也吃過了。

後來他問我,看了恒河的日出沒?去喝過Blue Lassi的拉西嗎?孤單星球裡,瓦拉納西最好喝的拉西。
‘有到恒河裡去洗澡嗎?’

瓦拉納西的恒河日出、恒河沐浴、祭祀典禮,與火葬場,幾乎是每個遊人的典型行程。我在這兒兩、三天了,卻只看了個祭祀典禮。

還沒呢。都還沒呢。

‘我已經在恒河游泳過了。’他淡淡地說。
我笑。

真難得他說得一點也不掙扎,也沒一丁點自豪的模樣。
就一種‘純粹體驗’的感覺。

日出大概幾點啊?

‘大概六點吧。天就有點亮了。’
‘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吧。’
‘我帶你去喝blue lassi吧。’

我笑笑。不置可否。沒答應,也沒說不。
隨意吧。

冷冷淡淡的。也不特別熱情。
奇怪的孤僻的我。

似乎是隔了一日,我終於捨得提早起床。
眾人皆睡的晨曦時刻。

躡手躡腳熟梳洗更衣。自洗手間出來就遇到了Shunsuke。
他示意一起。

旅舍後方的小巷通往河階。天濛濛亮,深深透藍。
路燈微弱的光,伴著我和他的影子。

十一月末,印度北方的初冬。微涼。
我只有一件棉質外套,瑟縮著跟著他的腳步。

啊。世界如此昏黃。(因微弱路燈的關係)又如此美麗。
快來到河階,我們站在高處遙望微亮的恒河。
似是開始熱鬧了起來。

若沒有那一聲:boat?
或許,那整個的氛圍就是寧謐神聖。終於符合了旅人都聖城與聖河的幻想。

偏偏現實就是現實。

“Boat? Boat?"

"Come on, now is good time."

好吧。天天好天。時時好時。
我笑笑搖頭。回到現實。

和Shunsuke走下台階,到恒河邊。
也忘了我們說了些什麼。

他跳下河,又在恒河游泳了。已經是第二次,還是第三次了?
我笑,在河階上替他看顧包包。

沐浴的人。祈禱的人。冥想的人。
遊人。
做生意的人。

只為了一場日出。

我靜默。拍照。發呆。
看著Shunsuke 上了岸,和他朋友看河聊天。

如此平淡的生活,在喧嘩人間的神聖瓦拉納西。

××××

面對主河階,瓦拉納西古城被雜亂的市集與乞討的人、嘟嘟車、三輪車等等等等,分割成兩邊。

Blue Lassi隱藏在左邊古城的不知哪一處。

巷弄曲折離奇彷若永遠解不開的謎。一直到後來,我還是學不會一個人尋來Blue Lassi.
藍色拉西。這個我一聽就愛上的名稱。

Shunsuke帶著我左穿右拐。眨眼就到。
漆上藍色的牆。清瘦的老伯伯就坐在門前搖動著木棍,瓶瓶罐罐,哐啷哐啷。

像一首歌。



我與Shunsuke擠在一堆韓日旅人裡,小小的木凳上。捧著一小罐陶罐裝的拉西。
嗯。濃香。

我的巧克力拉西。後來,我又去了第二次。還是一樣選擇巧克力拉西。


我記得那味道嗎?
還是只記得那家藍色小店?

這是當地人不願負擔的一杯拉西。
而老伯每日搖晃的,是金錢,還是味道?
而遊人尋來的,又是什麼?

沿著陶罐杯吸吮著。
乍然抬頭,眼前一大隊伍捧著裹著白布、裝點著艷麗花圈兒的屍體走過。
哐啷哐啷聲,被死亡鈴聲淹埋。

一遊人曾告訴我:我問路的時候啊,他們都說follow the dead body. follow the dead body。
藍色拉西小店門前的路,是喪葬隊伍前往恒河邊的必經之路。
只要跟著喪葬隊伍,就會找到藍色拉西小店。

當我走出店外,問老伯陶罐杯要怎麼辦?

老伯指指地上。
我猶豫。把陶罐杯輕輕丟擲。

‘啪啦。’
碎。

‘走吧。’Shunsuke 說。

××××

後來,他隨口邀約,和他穿越瓦拉納西古城外那震天的混亂交通,吃了一頓午餐。

然後的然後,他就離開了。
而我竟然沒有道別。

不為什麼特別因由。

而只是因為,在我獨來獨往的那幾日,他是唯一對我特別友善的日本旅人。
孤單的日子。
不過有了個相伴的理由。

雖然只是短短的三日。
一晚祭祀。
一場日出。
一頓午餐。
一杯巧克力拉西。

在北海道念碩士班,來印度僅僅十天。三日給了瓦拉納西。
某些短暫的時刻,我們交匯。

純粹只因為,你一個人,我也一個人。
如此而已。




魔術一元錢


候車廳寬敞卻充滿著人間氣息。

混濁。實在。

或許是寬敞的關係,記得那時候車站裡的人流並沒有太多。甚至是有些疏落的。
疏落當中,有乞討的人們。

一衣衫襤褸的小孩來到我們身邊逡巡,眼裡沒有表情,只有空茫。走近我們身邊,伸出了黑黑的小手。
嫻、玉、小五、小六,彷彿都察覺到不妥,紛紛離開原本的座位,遠離那在我們身邊遊走的小孩。而我卻呆呆地站在原地。想著,我什麼也沒做,應該沒什麼吧。而且,還是個小孩。

就在我猶豫的霎那,小孩突然在我面前一跪,緊緊地抱住我的小腿。我一愣,嚇傻了。完全不懂得該怎麼反應。直覺地想甩開,卻不敢用力。那畢竟是個小孩呀。於是驚慌卻尷尬地杵在那裡,眼裡只能向朋友們求助。

像是時空凝滯了數秒鐘,於我卻是複雜跼促的數分鐘長。有種生氣,因不曾預料如此蠻橫的乞討方式。
憐憫與同情心被綁架的時候,就是那種滋味吧?
有種無奈,因那只是個小孩,總不能一腳就把他甩開。

然後,小五走過來解困了。

掏出錢包裡的一元錢,遞給那小孩。

而那一元錢彷彿是魔術,把原先停頓的時空給活絡開來。

時空停頓的時候,小孩緊抱著我小腿,不說話,不動,不離開,甚至不抬頭。只緊緊地把臉蛋貼著我的腿。而我無計可施,不知所措。

小五的一元錢,像是啟動了某個卡住的螺絲。鬆開以後的螺絲掉落,於是一切又恢復正常。

我愣愣地看著,小孩迅疾地拿走小五手上的一元錢,馬上鬆開了雙臂,直挺挺地站了起來。拍了拍褲子,瀟灑地離我們而去。不說話,不回頭。
灰黑的小臉蛋上竟然有一絲得意的神色。

我有些慍怒,卻有許多的無奈。而這一發生,並沒有引起什麼其他人的關注。只我們彼此面面相覷。

昆明市南窖長途汽車客運站裡,留給了我這樣的一幅畫面。

如今,時隔三年多一些。
當日的深刻,跟著時間流。幻化成無感。

是你變得冷漠了?

還是你本無情又無心?

說著回憶。回憶說著。
你在想。
再一年。再一年。再一年。
也許你想起他的時候,也已無感。

明日香

比什凱克櫻花旅館的頂樓陽台,床單在陰天微風下翻飛。我在那裡,度過了在比什凱克最寧靜的時光。在櫻花旅館,遇見了明日香、Kim&Liu、BC,那些溫暖過我的人。讓我有勇氣面對接下來的旅程。


‘你會說華語嗎?’

她忽然向我打招呼。
背包尚掛在身上。我一愕,回頭。
見那清秀白皙的亞洲女生朝著我,試探性的神色與語氣。
卻是一臉親和。

×××

明日香。Aska。
我登時想起好久以前的一對日本演唱組合:Chage and Aska。

進入吉爾吉斯坦以後,失語了數日。
在聽到中文的那一霎那,我忽而好感動。

那是我在吉爾吉斯坦遇見的第一個說中文的女生。
清麗、溫和、柔軟。
那是明日香。

一個相遇不足二十四小時,會說中文的日本女生。

×××

‘好開心。我好開心。我感覺好幸福哦!’

在比什凱克櫻花旅館就近的餐廳裡,我邊吃著在拉麵,邊揚起了笑靨。對明日香說。
那是心裡由衷的,深刻的喜悅。

也不懂為什麼。在疲憊抵達比什凱克之後。在善人協助下找著隱藏在巷子裡的櫻花旅館之後。在那一聲溫柔的中文在耳際響起之後。

心裡的快樂竟是如此張揚。

我太寂寞了。
失語良久。我渴望對話。渴望交流。卻又不敢奢望。

時刻提醒自己:不許失落。不許難過。最多,只能平靜。
因為,路還漫長。
那是我依然看不見回家路的旅程開端。
我怎麼能夠失落?

於是,在櫻花旅館背著背包遇見明日香的那一刻,在聽到她說中文的那一刻。心裡如泉湧的快樂與感動,竟是如此深刻。

深刻到,失去之後的失落,也是如此巨大。

我一直重複說著:我感覺好幸福哦。真的好幸福。
而明日香只是一徑地笑著。吃著她點的肉包子,邊要我也嘗一個。

我感覺幸福。
因為進入吉爾吉斯坦以後,我終於遇見了一個可以良好溝通的人。那是一位女生。
而女生通常都具有一種溫柔的力量。
無論是多麼堅強的一個女生,總有一種細心的體貼。
讓緊繃的心緒,柔柔流瀉。

因為進入吉爾吉斯坦之後,我終於吃了一頓真正的晚餐。
那是明日香帶我去的。

是她親切地邀我用餐。指點我在比什凱克該注意的事情。


×××

明日香曾經在中國學中文。也曾經學習西里爾字母。
一個女生來到吉爾吉斯與哈薩克度過一個夏季。

一個人旅行,沒什麼大不了。
而她看起來如此柔弱的一個女子,也不曾覺得自己有多勇敢。

在櫻花旅館有許多日本旅人。多是獨自旅行。
問明日香為何她還會覺得寂寞。

她說:他們都是男生啊。有時候沒什麼好聊的。

在乾淨明亮的通舖裡,我盤腿坐在床上,看明日香與櫻花旅館的兩個小天使 - 櫻花(Sakura)和天空 (Sora)在玩。

暫時拋開明日香翌日就會離開的念頭。只是快樂地感受著,那難得的快樂。
那一晚,我一直在笑。

×××

然後。一覺醒來。我左摸右摸的,不曉得做了些什麼事情。
卻逃避去見明日香。

下午回到旅館,我知道她離開了。

心裡沉重的失落如巨石自山崖落下,粉碎不成形。
前一晚的昂揚興奮,與翌日的難過。那我以為不會有太大影響的難過。形成如此巨大的落差。

其實我們相遇不足二十四小時。
沒建立起什麼深厚的情誼,也沒什麼革命情感。更沒什麼智言慧語留給彼此。

可是,我還是早早睡去了。
躲在被子裡。

流了滿臉的淚。

×××

‘今日不香。因為是明日香。’

一句來自她中國朋友的話。她如此調侃自己,親切又溫柔。


停車暫借問


我們總是在混亂的時刻抵達,然後從混亂中離開。

總是看不到陽光燦爛的她,也總是看不見白晝的她。

短暫停留的幾個小時裡,昆明於我而言只是個停車暫借問的驛站。

停車。前進。

停車。借問何處去。

她原該重要。卻一直是最模糊的焦點。清晰的,是車站和機場,天黑以後與天亮以前。

××××

終於結束了前幾天的顛簸。從羅平往昆明的車一直行駛在筆直的柏油路上。我舒坦地攤開記事本,拿出了筆。

直到我聞到了城市的味道。

是的。城市有種特殊的味道,或者是種特殊的氣息。總是在城市裡奔忙的人,似乎都對那樣的氣息特別敏感。
那些關於擠擁、關於雜亂、關於失序又井然的自然前進。
那是城市的自然脈搏與律動吧。

你喜歡城市的味道嗎?
人與人的相遇,在擁擠又疏離的城。
也同樣在繁忙的城市裡,你不必再與他遇見。

在昆明市內不知名的車道上,也許是高架橋下,因我看不見傍晚的斜陽,只看見陰影。也許是交通圈附近,因車的運行似是旋轉的圈。更也許只是一幀定格的畫面,因車貼著車,膠著狀態中。

叭、叭、叭。

這就是我們傍晚時分抵達的昆明市了。在這裡,我們不停留。卻塞在這路上。

然後你認知到。
有些人,就是無法停留在你的生命版圖裡。
來了。走了。
又來了。又走了。 
像旅行。
遇見。又分離。
一輩子。

好不容易抵達東菊車站。依稀記得昆明市有好幾個汽車站,在網絡上找資料的時候差一點讓這些東、西、南、什麼什麼車站給搞混了。那晚,我們將搭臥舖車直接往麗江前進。而我們只能到南窖汽車站搭車。

南窖長途汽車客運站比我想像中老舊。似是守住了過往的熙攘到今天,雜沓、混亂中,持續著送往迎來。
人們來到了這裡,又離開了這裡。

汽車站外已是一團叫囂與拉扯。‘到麗江嗎?’‘來,咱拉車到麗江’。

我們不理,徑自往汽車站內走去。像是排除萬難似的,在那混亂中筆直往前。
不聽、不看、不停留。而且我們時間緊迫,再不取票就走不成了。

然後,終於在大廳裡坐了下來。等待著晚上八時的臥舖車。

你已經不想等待。
不對。是他不要你等待。

我是否你心裡的微笑

  看《不夠善良的我們》。 劇裡有一句詞:于向立對Rebecca說「其實你比較適合做他人心裡的微笑」 因為Rebecca說,本來想說做別人心上的一滴眼淚。 *** 大概是遠古時期的一齣電影《大話西游之仙履奇緣》裡,至尊寶說有個人走進了他心裡,流下了一滴眼淚。那個人就是紫霞仙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