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子 - 記2012年綠色行走 (II)

然後我發現。
有些路,雖然有人同行。依然得一個人完成。

而這段捍衛家園的抗爭,要到何時方能結束?

××××

與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結識一個從新加坡趕來的檳城人。
看學中醫的漂亮妹妹替安哥治療。和友人八卦聊天。

原來,一日奔走下來。大夥就是如此耗渡時光。
那這一群一路走來的綠色行者,又是建立起了什麼樣的革命情感?

公園裡搭起了一個又一個的帳篷。而沒有帳篷的我,與友人、和其他一樣沒有帳篷的行者,就在一個搭棚下方,堅硬的水泥地上,鋪起了自己的睡袋。或坐或睡,有一搭沒一搭。
一向不擅搭訕的我,常常陷入無語狀態。
可那又如何?

安哥切開榴槤,拼命叫我們這些仍不捨得合眼的瓜吃。
把榴槤都遞到了我跟前,我卻依然躺在睡袋裡不想起身。其實呀,不想吃。沒帶牙膏牙刷,榴槤味道重呀。

‘幹嘛還躺著,沒禮貌!’友人輕聲喝我。

一骨碌爬起身。(安哥,我不是故意的!)

安哥們和我們說故事。說頭一、兩天的三十公里的路程。
我心想,自己再怎麼蹩腳,都不能有半句怨言。

淺夜無聊,也漸漸地該是睡去的時候。
朦朧中眠去。夜半醒來,看著一個又一個就這樣睡在水泥地板上的安哥們。(那些年輕的就不必說了。)

誰不想高床軟枕?誰得空無聊沒事做,要進行這種看似沒有結果的‘苦行’?
那不是傻。那是最純真的執著。
只是,如果連捍衛自己的家園和保護下一代都變成了一種必須以如此方式來謀求的‘夢想’。那這個國家的當權者,到底做了些什麼?

再度睡去。
再度醒來。
卻是被新加坡趕來的檳城朋友給喚醒。

我睡得昏昏沉沉,坐起身環顧四周。朦朦朧朧不知今夕何夕。

‘下大雨了。’檳城友人說。

漏水了。我才慌忙醒覺,慌忙收拾起背包。
一看手錶。
幸好已經是清晨五時許。那不睡,也不要緊了。

原來我睡得太沉,竟是最後第二個醒來的懶睡豬。

淅淅瀝瀝的雨,從這樣的清晨一直不停地澆灌著這座山林。
我精神恍惚,莫名其妙地也不想說話。腦袋停頓。
人群越來越多。
許多從都城趕來的人,都聚集在潮濕的大地公園裡。

這場綿綿密密的雨,就這樣一直一直跟著我們大家,走了好長好長的一段路。
接近Gombak收費站,天方放晴。

目光搜尋來搜尋去。終於找到友人。

‘幹嘛走那麼快?’

我只是經歷過前一天的‘掉隊’。第二天幾乎不敢停歇,緊緊跟著隊伍,不曾脫隊。
其實,在害怕什麼呢?真莫名其妙。

在高速公路邊曬襪子鞋子。
赤腳走在艷陽下的柏油路上拍照。
無聊地等待再次走路的時候。
若無友人,我還是一樣一個人地停停走走。觀望來,觀望去。
遠遠的觀望,我只是,想成為這群綠色隊伍的小小一分子。貢獻一個小小的人頭。
其他的,似乎都不太重要了。

當終於可以開始行走。我高興地歡呼了一下。
隊伍似乎多了許多人,可是我一直是看不清的。
只是,下午的陽光與城市的窒悶,到最後幾乎烤焦了雙手。

然而,我印象最深刻的,卻是在快要抵達Taman Melewar的伊斯蘭黨舊總部的時候,在擁擠的人群裡,聽到前方一個從第一天開始行走的綠行人,拍著另一人的肩膀說:我們終於到了。

毒辣陽光下,在吵雜聲裡幾乎聽不見的一句話。卻有那麼清晰的慨嘆、又有那麼一絲絲的欣慰。更多的,似乎是對未知的無奈。

我們終於到了。他們說。
從關丹開始。三百公里的路。終於走進了都城。

接近了接近了。
可是誰都無法知道,那到底有多接近。
近了。卻依然無比遙遠。

那些一路走來的,不再年輕的背影。沉重,卻無比巨大。

我忽然想起那一日。當其他綠行者和眉姐嚷嚷著說,是她感動了她們來這一趟行走。
眉姐佈滿風霜的古銅色臉龐,漾起了如孩子般純真的笑靨。說著說著,卻紅了眼眶。

‘可能到最後都是沒有結果的……’。我看著她眼淚掉下來了。

旁人拼命安慰。

而我佇立在一旁。聽得心隱隱作痛,眼眶泛濕。
別開臉,我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我知道。再聽下去,眼淚會掉下來。

會有結果嗎?
當行走的某一夜,原料被悄悄地、卻鄭重地護送上東海岸。
是誰的心在淌血?

而這一路風雨艷陽汗水,又真的會有結果嗎?

××××

11月25日。下班了。我和她趕到了人散疏落的獨立廣場邊緣。
雨時下時歇。

許多人都走了。
下午四時開始的綠色嘉年華會散場了。

而從關丹走來的一縱隊苦行者,依然默默守候著廣場。

我心頭無比失落。
怎麼會這樣?
怎麼到最後,還是剩下了他們?

紛紛落落的夜雨。我和她,和友人邊開玩笑,邊說些不著邊際的話。

不想回家。

我不是誰。
我只是想,在就近的地方,陪著他們,那些曾經一起走過來的,我不認識卻深深敬重的綠行者。於是一直拖著拖著。一直到不得不回家。

即使只是走了短短的兩天。
即使我依然沒有認識那些有名或無名的綠行者。
即使我無法留下來,過最後一夜,陪著他們留守到第二日天明。

即使我只能和純真的友人連跑帶追地,只為了和黃德他們幾人說一聲‘加油!’

即使。
即使。
即使。

我無能貢獻些什麼。無法給他們什麼。
反而是這些綠行者,給了我太多太多。

感動。經歷。朋友。
—— 種子。

一顆開始在心裡萌芽的種子。

我曾經失落。曾經傷心。傷心散去的人們。
可是友人告訴我,朋友告訴我,其實這十三天的行走已經在許多人的心裡播下了種子。
是的。
如果他們可以在我心裡讓種子萌芽,那其他人何嘗不是?

那是醒覺的種子。
有一天。我希望有一天,這顆種子能發芽成長,茁壯成一棵茂綠的樹。


××××

後:

我一直擔憂,11月26日是否會有當權者來到‘無法進入’的獨立廣場,聆聽綠行者們的話。

如所有人所料,當權者依然冷漠。

只是我想。
越是冷漠,越是不可一世。
越是凸顯了人民的可愛與真誠。

還是有許多人的眼睛是雪亮的。
這趟綠行,不會是白走。

即使前方的路,還非常非常漫長。
但只要心裡有光,路就能繼續走下去。

馬來西亞人會記住。2012年,潮濕的十一月。
那些一步一腳印。
那些老百姓的熱誠,與當權者的冷漠。

××××

2012年,於我。也一樣堪可記載。
這一年,該是我人生里,迄今為止,最棒的一年。

今年快要來到了尾聲。
而那些出現又消失。離開或留守的人。
那些風景。那些行走。
那些失去。那些獲得。

以後,會一直更棒。我祈願。

種子 - 記2012年綠色行走 (I)



層層沉雲漸漸地漫漶天空。飄飄雨簾密密匝匝地開始形成。
我從店裡走出戶外,抬頭仰望變臉的穹蒼。
心頭如被針扎。

他們已經抵達廣場了吧?
中午的熾熱大太陽轉眼消失。沒了毒辣蟄人的陽光,卻迎來了雨滴。
總是這樣嗎?
冰火兩重天似的天氣。

折騰著一縱隊的綠色行走著。
從東海岸的關丹,一步一腳印。
三百多公里的路。到都城。

是什麼樣的聲音,讓當權者置若罔聞。
讓那些不再年輕跳脫的身影,決意以如此的方式,讓當權者看見。

你聽不見。那你看得見嗎?
還是,你的心也盲了?

而我從未如此期盼下班。
想要到都城中心的獨立廣場,陪伴這些一路走來的巨大身影。
那些有名或無名的英雄。

僅僅是陪伴。
因為我想。多一個,是一個。即使是陪伴,也是一種力量。

××××

我該感謝誰?
他?他?他?還是所有的他?

感恩他的直言不諱。
『怎麼你可以離家好幾個月去旅行,在國內卻無法抽出兩天時間去參與這項健康又富有意義的活動?』
『當你開始猶豫,那許多事情就會不了了之。』
有些刺痛了我。

一直以來,我都彷若置身事外。感動,卻老給自己一堆藉口。
害怕什麼?猶豫什麼?

不就是害怕自己不夠時間休息。害怕上班時候會疲累。
說到底,不過是害怕付出。

曾經大言不慚地指摘他人不懂得付出。
他的數言,卻讓我驚醒。
原來,我也是個吝於付出的人。

即將在關丹投產的稀土廠。
擾擾攘攘了多久,從一個似乎是地方性的課題,演變成全國關注的綠色主題。
我們都不知道,為何我們都被蒙在鼓裡,一直到一切已拍板落實。
我們都懵懵懂懂,為何如此深藏潛在危害甚至可能綿延數代的龐大計劃,可以輕易獲得免稅十二年的優待。
到最後,我們卻仍然只看見囂張的當權者裝聾作啞,或大言不慚地要求人民提供證據。

據說,許多對話被拒絕。
那你還要人民做些什麼?

而我會以為,那無關乎我嗎?
走上街頭抗爭。尋求法律途徑。
而我睜眼在面子書追踪新聞。喜歡、分享。

然後呢?

感恩這個他看見了我心裡的猶豫懦弱與自私。
感恩他提醒了我,該認真的時候就該想辦法去做。而不是給自己一堆藉口推脫。

本來,我就習慣利用步行的方式在某城遊走。
當腳丫子踏踏實實地踩在土地上,才有最深切的存在感。
我忘了自己行走的能量了嗎?
當我回家以後。當生活與工作又回到正軌之後。

感恩他。即使素未謀面,即使在面子書已經疏於往來。卻仍願意在我臨時的要求下,一大清早來接載我到Bukit Tinggi。參與第十一和十二天的行走。
所有的因緣巧合。包括本來的兩日休假。包括我得知這項活動的時機。
包括他的提議。包括他的提醒。包括他的建議。包括他的毛遂自薦。

所有所有。

讓我之前想像中的感動,化成了最真實的疼痛與感恩。

真正的參與了之後,我才發現。感動可以如此巨大。
巨大得連一頭史前巨獸都無法遮掩那陽光下的影子。

如果我哭了。
如同天空的眼淚,為這些年紀已經不輕的爸爸、媽媽、阿公、阿嬤,連日來澆灌。

那明天,真的會更好嗎?

××××



11月23日。Bukit Tinggi風清水涼。黯黑的天,漸次蛻變成晨曦光微透的藍。
遠處雲霧繞山,一輛一輛的車來了。
一群又一群的綠衣行者也來了。

睡眼惺忪疲憊的臉,是連日來風雨艷陽烙下痕跡的證據。
興致勃勃清爽的臉,是剛加入的新人如我。

而我無語。只是四處張望著。

是的。我有些微的興奮。
我有很多的期待。

期待行走。期待投入大隊。
我想。相隔半年多的時光,我的雙腳,是否已經忘了土地的溫度?

沒把相機帶在身上。一來想到行走時沒心情拍照。
二來。幾乎是帶著朝聖的心情來行走。
一心一意為了步行。

虔誠地步行。
固執的我捨棄了相機。
出門以來,這是第二次我沒把心愛的她帶在身邊。

當我認為,那件事值得讓我全心投入到忘記她。
當我覺得,我會享受當下的過程多餘奔忙記錄。

於是。我只帶了手機。
有後悔嗎?

————

只是遺憾,無法陪著他們步行到獨立廣場。

××××

白髮蒼蒼、瘦削的安哥披著雨衣,中氣十足地引吭高歌。
在那開始飄零著霏霏雨絲的清晨。

離開了天朦朧光中送上溫熱早餐的茶室,往斜坡上走去。
遠離了小鎮的上山路,大隊走進了山林路。

我緊跟著人群,走著比旅行時稍微加快的步伐,卻終究跟不上。
人群從擠擠擁擁到散散落落。

我一直一個人專注地走。

從紛紛落落的霏雨,走到天空停止掉眼淚。
我望著眼前安哥安娣的緩慢身影,心頭哽咽。

想著這次行走的發起人,黃德。
想起那些不再年輕的背影。

有許多的一霎,我兀自想像著,兀自潤濕了眼眶。
尤其當我感覺大腿開始酸疼。步伐開始沉重。

他們是如何撐過來的?
是什麼樣的絕望與盼望,讓他們毅然走這一趟?
十三天的徒步路程。即使是年輕人也未必能堅持到底。
是誰?是官場的哪些嘴臉?讓這些原本可輕鬆過日子的平凡人家,要過這種風雨裡來去的日子?

一段步行。稍息。
再一段步行。再稍息。

下雨了,有人問你需要傘嗎?
口渴了,有人就在路邊把水遞過來。

稍歇時候,陌生人彼此問候聊天。
我聽著,慚愧於自己的無知與後知後覺。

幸好我來了。
幸好。

至少,陪著大家走一段路。
即使不長,也是感恩。



上天在那日是厚待大家的。路的兩邊盡是鬱鬱蔥蔥的高聳樹林。
我們一直在山林裡行走。風景即使單調,還是調節了赤道國度極熱極濕的氣溫。

濕透的衫,算得了什麼呢?
當我拿起工作人員遞過來的100號。看那笑容滿臉,心頭頓時一暖。
當我拿起冰涼的糕點,補充體內虛脫的血糖。

午餐就在這裡,一個轉角處。有水有廟有山有樹的地方。
眾人席地。風捲殘雲。
有輕微的擾攘,畢竟大家都餓翻了。
然而,畢竟為了休息。為了接下來還有十公里的路。

遇見熱心載我來到Bukit Tinggi的友人,漫無邊際地聊。
走到溪水邊,摸那清涼的水。洗把臉,冰冰粘塔塔的臉頰。

午餐過後的路,依然在山里。
倏忽艷陽,倏忽飄雨。可因綠樹遮擋,還是愜意。

僅餘的十公里,竟是得一氣呵成。

就是這一段路,腳步愈發僵硬沉重。
我無法預算盡頭在哪裡。不知終點在哪兒。只是一直走一直走。

走到前方幾乎都看不見人了。
開始專注於自己的呼吸。專注於自己的步伐。

步行。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這是一段漫長的路。
一段極度孤單,卻又極度溫馨的路。

如同那單調的步行。
你一直是一個人。卻也一直不是一個人。

走到終點。小女孩獻花。
我呆坐在Taman Rimba的公園裡歇息。

正發呆間,那個他忽然在我眼前一晃。
‘喂。’

疲累中一霎驚喜。
嘿,你怎麼在這?

他壞壞一笑。
‘搭公車來啊。’

原本無法守諾和我們一起來Bukit Tinggi的他,在我意料之外出現。
我忽而開心起來。

除了步行。有個朋友說話,還是好的。

—— 未完待續。





那一夜。我夢見了你。

似乎好久都不再提起‘你’。
怎麼會夢見了你?

夢見你和我說話。
夢見我不知所措,不知該如何回應。

在這風風火火的熱血時候,怎麼還會夢見你呢?

當我想起你的次數遞減。
當我想起你的時候,悲傷與心痛不若先前。

我以為,我再也不會夢見你。

說好不再為你掉眼淚的。
不。

你已經好好的生活。
已經不存在在我的生命軌道裡。

那我為何還會想起你?

時光飛逝。
我很用力地活著。

而你。不過是過去的一個故事。
正如我,不過是你早已放棄的一縷清風。

你的文字裡,早已沒了我。
而我,何苦再提起你?

我對他說:要怎麼說得清清楚楚?這也得看雙方啊。
『他不回應,你就闖上門去。勇敢一點啊!』

我苦笑。

一個女子如果太勇敢。
不單沒了矜持。也不會被珍惜。

而我之前,就是太勇敢了。
所以,從來不被你珍惜。

嘿,不如待會兒就走?




你若盛開,清風自來。
不記得在哪兒讀過這句話。

你。盛開了嗎?

××××


而古城暮日的風,徐徐吹開。
吹皺了一池遠去的記憶。

你凝睇著車窗外鬱鬱的天。
想起了誰?
想起了什麼時光?

你走在某道小巷裡,竟然看不見人群。
躑躅思索。踱蹀張望。
記憶看見了你。

×××



聖保羅山上。

記憶放大的光圈裡,人與事的快門必須加速。不然會曝光過度,剩下一團白。
於是,許多過去即如閃電飛掠過腦海。反而清晰。

你許久沒有上過山來。
那次沒有。後來沒有。

人事皆非。

而你端望廢墟,聽著廢墟的聲音在時光裡流動。
是的。聖保羅教堂的僅存,是美麗的。

你喜歡廢墟。喜歡殘缺美。
於是你的愛,也注定殘缺。你忽想。


斑駁的牆。攀岩的綠。
歷史與罅隙裡掙扎卻生生不息的生命,互相依偎。
牆老了。綠意卻生了又滅,滅了又生。

故事存在了,就是永恆。
於是牆留下了。


人不多。真難得。
St Francis Xavier的斷手如今在哪兒?
而天空斑斑雲朵點綴天光的最後一抹藍。
而歷史與觀光,只能在這個時分稍得平衡。

你繞著。往後山走下去。
驀然發現那墓碑。

一家大小。是什麼人?
短短幾年間,甚至在同一年裡,相繼在天堂見面。
一霎森然。

××××

你真覺得,夕照時分的古城是可愛的。
唯在那時候,人去城稀。
一點點荒涼的細微處,你看見了她的美。難得靜謐的美。

你記得,是他教會你欣賞細微處。
你記得,那一年,風雨飄搖濕透的古城,也是美麗的。


××××


星期六的古城夜市,你終於第一次吃搖搖冰。
不過一支冰條,已經足夠讓你如孩子般開心。

你是個城市裡長大的孩子。也一直是個拘謹約束裡長大的孩子。
一切對於旁人都是小事情的東西,都可以讓你很開心。

如今,你的笑容呢?

古城夜市裡某個擺賣舊貨物的小攤販,黑膠唱片只賣五元。
姐姐眼睛發亮。

你好奇地張望。

末了。姐姐買了五片黑膠唱片。看見一三菱鏡,問安哥多少錢。
安哥猶豫了一下,說‘三元’。

你忽而好玩起來。看安哥要連賣價也猶豫,那必然對此物件不上心。
於是脫口而出:不如送我們吧?
說完嘻嘻一笑,又不好意思地躲在姐姐的背後。

孰料安哥卻說:好呀。就送你們。

你笑得非常開心。

不是因為撿到便宜。只是覺得安哥很純樸可愛。
於是,你開心起來。

××××


你看著鏡頭裡笑得燦爛的自己。

只有姐姐捕捉到你最美的時刻。
只有姐姐會突然跟你說:不如我們到馬六甲去吧?
三點出發,八點回家。趕著星夜歸家。

你常常幻想著,有個人也能如此。
忽然和你說:嘿,不如待會兒就走?

然後也不管天涯海角多少艱辛,你就傻傻地跟去了。

××××

你若盛開,清風自來。

那時候的你,依然瑟縮在傷心回憶的沼澤裡。
然後你想,三個月後的今天,該是要盛開的時候了。

但願,清風拂面。


Millets of Mewar (II)

烏代浦爾的水上宮殿。據說即使有錢也未必能住上一晚。
在烏代浦爾,消費忽而高昂了起來。
那麼貴氣的烏代浦爾。幸好遇見了你。



如果一場旅行,到頭來變成了一場虛空。
那會是什麼樣的一種感覺?

這樣的問題,在烏代浦爾第一次如雷光閃耀,隱隱刺痛了自己。

是誰?
讓我在那清風自來的午後,遙遙斜睨著奢華無法企及的湖中城。復低首喃喃傾訴。
讓我在Millets of Mewar無人的天台上,一字一句重複著這趟其實中斷了又延續的,不長的旅程裡,那種油然而生的空虛感?

軟軟的沙發坐墊散落,矮桌子只擺了一杯印度奶茶和一小塊餅乾。
桌邊排滿了書。那些失落在印度,被刻意排列起來的英語書籍。

空落落的天台餐廳。午後時分。
時空彷若凝止在那一刻。

『旅行做什麼?
付出不了什麼。整個人虛虛浮浮的。
我覺得很空。
很空很空。

或許是久未看書。或許是沒有什麼人真的需要我。
也沒有人真的想念我到要來找我。

就是那種即使明日消散在空氣裡憑空消失都無人會放在心上的‘不存在感’。』

我與小芋比鄰而坐。各自推著各自的目光在前方。
她看見了什麼?
而我又看見了什麼?

寧謐的氛圍。或有頭頂的風扇依舊一板一眼地旋轉。旋轉。
或有。我們彼此的呼吸聲。
還活著的聲音。

我說著什麼。小芋又說著什麼。
自從在那遙遠的比什凱克與BC的一夜懇談。自從留下字條告別布哈拉的米歐。

在印度遊走以來,似乎再沒和人如此深談。
那種,嵌入心底的深談。
不是風花雪月。不是旅途風景。不是愛情故事。
都不是。

在華麗又貴氣的烏代浦爾。我忽而覺得虛空。
對社會沒有貢獻。

如此老套沉重的‘道德感’,所謂何來?

我其實不太記得小芋和我後來又細細密密地又談了些什麼。只是深深記得那午後時光。

天氣不冷也不熱。

××××

Millets of Mewar大概是一群帶著夢想而來的年輕人所成立的餐館。
標榜著健康食物。

小芋身上有種奇特的磁場。總是輕易認識那些有意思的人。
於是她找到了Millets of Mewar。

當我們起身離開。我看見那個年輕人穿著圍裙,在餐廳梯級的牆上漆着一顆紅艷艷的大蘋果。回首向我們道別。

那抹笑容,我至今仍記得。

××××

我不擅搭訕。不笑的時候,臉上是冰寒撲克牌。於是,一直寂寞。

小芋不一樣。
她走著。看著。面對有意思的人,也聊著。

從烏代浦爾的無意碰面開始,我們偶爾相約一起吃飯。偶爾一起逛街買5盧比的甜餅乾。似乎也是從那裡開始,我們發現彼此都戀上了那些一小包一小包的甜甜餅乾。尤其在烏代浦爾這個食物偏貴,份量偏小的貴氣城市。

『我覺得我老是吃不飽咧。』

『我也是!』

如此這般。我總愛在空檔時候咬著餅乾塞牙縫。5盧比,買幾分鐘的幸福。
想來,小芋也是一樣。

是她帶我到Millets of Mewar。
是她和我相約到湖畔一個小餐廳吃堪可耐飽的晚餐。
是她告訴我,從某條街一直往下走,有個小公園。

是她讓我見識到一個會說中文的印度年輕人。

在烏代浦爾,即使很空虛。
我還是很慶幸,再度遇見小芋。

一起買餅乾。一起吃飯。
都是些小事。

當下,卻無比珍貴。

××××

『我喜歡停留在一個城市久一些。五天、六天。
緩慢遊走,慢慢感受。』

『漸漸地,我開始覺得吃飯也是件很重要的事情。常常會想,今天要吃什麼。』

- 我也是咧。-

在無聊的日子裡。除了風景,還有遇見的人。
最後,原來還有食物。
或許因為,那時候有小芋在吧?

那些不約而同的想法。
那些相似的遊走方式。

誰會在後來普西卡那座小小城,呆上六日五夜呢?
看來,很多人會無聊至死。

然而,我和小芋在烏代浦爾分開之後。
後來又在普西卡重逢。

普西卡。新德里。
是小芋,一直陪我走到印度的最終點。



Millets of Mewar ( I )

烏代普爾。我看湖。發呆。去同一家餐廳吃飯。
在這裡,我發現。這趟旅行,很空虛。


我坐在枕頭上,拱起雙腿,雙手環抱著小腿。
下巴頂著膝蓋。

凝眸前方,空空然。

一霎。靜默。

頭頂的電風扇滋滋響。
有她啜飲奶茶的唏簌聲。有放下杯子的小小‘叮’一聲。

‘我覺得,這樣旅行很空虛。’

我說。

××××

小芋是個很漂亮的台灣女孩。晶亮晶亮的黑眼眸子,紅灩灩的唇,嫩白嫩白的臉蛋。清湯掛麵的。後來我發現,她竟然長得像個台灣女演員,陳意涵。

一個如此漂亮的女生,單獨旅行。享受著她自身的時光,尋覓著她自身的感受。不卑不亢,不特別昂揚興奮,也不強說愁。她自有她的淡定堅強與美麗。那與阿珍、月兒、孟飛、米歐是很不同的另一種美麗。

如果說,在這趟旅程中,遇過最靠近我心靈的旅人是米歐Mio。那我在印度遇過最可愛,體驗一個城市最接近我的方式的旅人,就是小芋了。

有些遇見。就是如此神奇。
如同我和小芋的遇見。

××××

我和韓國小伙子急匆匆地追趕著瓦拉納西的落日,我卻一眼瞥見那個漂亮白皙的女孩正和一位印度大叔說話。一睨,瞧見她手裡的書有大大個中文字。

每次遇見會說中文的總是忍不住搭訕。即使是在趕路當中。

停下腳步。我看著她問:咦,你哪兒來的啊?
(好千遍一律又沒誠意的開場白。)

哦,台灣。

然後,我們各自忙各自的。

我繼續追趕著韓國小伙子的腳步和不遠處的落日。
她繼續和印度大叔說話。

我心裡想:哎呀。她被印度大叔纏著了。

在印度的旅遊勝地。尤其瓦拉納西。大概從無一個不曾被搭訕過的單身旅人。
有些惡意。有些噁心。有些彬彬有禮。端看運氣吧。
只是我相信,只要時間夠久。這好幾種的相遇都會遇見。

嘿。不過萍水。

××××

作為興都教徒的一座聖城,瓦拉納西是否就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神性’?世俗中的夢幻迷離,讓我的第六感神準無比?讓每一個遇見,都充滿‘預言’的味道?

那日在河階畔匆匆一別,我隔了多少時日,才再與小芋相逢?如果不是每天吃Dosa吃到火氣上升,如果不是因為火氣上升而嘴角發炎,如果不是因為嘴角發炎而想自己煮點清淡的吃,如果不是因為與Tony重逢而找到Om Resthouse,一個有廚房可供旅人煮飯的地方(這在印度是很難得的!)。又如果不是因為巴巴旅舍要起價。

那麼多如果,再加上某個旅人告訴我說:你就搬去試試看嘛。我就不會遷移到Om Resthouse。

或許,就不會再遇見小芋。

事實是,我搬遷了。某日在客廳裡瞥見她匆匆閃過的背影。我們原來住在同一間旅舍。這樣的巧合,後來在普西卡又發生一次。

然後的然後,我們終於面對面遇見。

那時候距離小芋要離開瓦拉納西,不過一、二日時間。
隨意聊著,吃了一頓午餐。之後,就是小芋離開瓦拉納西的時候了。

也不懂為什麼。也忘了我們是否聊過彼此在印度的行程。
自從在烏茲別克的撒馬爾罕離開的時候,浩平和真菜鄭重送我離開,與我道別之後。我忽然發現,和一個旅人道別,能帶給一個旅人多麼柔軟的溫暖。至少於我而言是這樣的。

於是,我陪著小芋走過那曲曲折折恆常喧嚷又彩色繽紛的小巷道,來到古城入口處。看著她背著背包的身影。

‘再見。’
是否真的會再見?

然後我轉身回到曲曲折折的巷弄裡。

重逢。是多久之後的烏代浦爾?
是在那座空虛之城。開始了真正的緣起。

是吧?

荷蘭那低低的地



如果你走了
是否再也聽不見
我心裡的思念

如果思念會說話
那她會否在你耳邊
輕輕說著什麼

如果生死不復相見
那誰又會為誰
守著誰


你在彼岸守候。彼岸是哪?

荷蘭那低、低、低低的地。
那密密匝匝搖曳成一望無窮盡的
甘蔗園

那長滿茶葉的

那遙遙。復杳杳的
回不去

荷蘭那低低的地,是克莉絲丁娜。瑪麗亞。房龍回不去的家鄉。
還有什麼是回不去的?

所有。

既然來到了盡頭。
那裡就是源頭。

無休無止的一場旅行。

克絲婷。你因何?為何?有何?

李永平極盡所有典雅、晦澀、甚而拗口的形容詞來形容你。
你那讓人萬分不忍的過去。
你在新唐那夜。那魑魅魍魎橫行、過去的魅惑,崩潰了你。
你蹲坐在那裡。三十八歲的女人,如此脆弱無助。
永說。永說。他要帶你離開。

可我記住了你那鮮明的蓬蓬一毬紅發,傲挺的胸脯,白底藍色碎花洋裝。

你說,你要再把永生出來。
一個無法生育的你,要把永再生出來。
原來。是讓他進入你。
原來。是他想要,或你想要,或作者想要他,體驗 —— 生命的源頭?
還是,那其實就是盡頭?
進入了源頭。盡處就在眼前。

我很困惑。

你。
為何。為何我感受不到,你的個性?
你心裡的情感?
如同我往日,對小說裡女角的親近與……同情?

為何。
你如此鮮明。
如此活生生。作者卻似乎走不進你的心裡?
於是,我也走不進你心裡?

你和永仍在長舟上,溯流而上。要趕在月圓之夜,抵達婆羅洲卡布雅斯河盡頭的聖山。
月圓之夜。原始慾望的張揚。
那裡,只有你和永。
三十八歲的你,和十五歲的永。

只有你和永。

你們仍在路上。我卻笨得‘不小心’翻到了最後一頁。

於是我差點食不下嚥。書也幾乎看不下去。
悶了一整日,幾乎窒息。
竟然想哭。
克絲婷。真是不中用的我,不是嗎?
一朵溫室裡的小花。

像讀那一臉慈祥,把村里的小孩全都逗得嘻嘻哈哈的奧西叔叔,在沒有盡頭的夜裡,在那血色黎明,狎玩強暴伊班小美人兒伊曼。—— 血!痛!——

像讀那婆羅洲一夜暴雨之後,滾滾滔滔的泥黃大河上,那千奇百怪的垃圾。鉅細靡遺的形容。那時候我在吃飯,噁。

我很困惑。
於是我想,不如我先找找,你常吟唱的那首《荷蘭低低的地》。那無意卻奇怪地誘惑著永的民謠。

其實我真的不懂,永為何會被這首歌……誘惑。

我聽了。
軟軟柔柔的吟唱。

或許,你當時的吟詠就是這般,讓永心醉。是嗎?
有時候,再多的文字,還是不及真實的聲音。

- 寫於李永平《大河盡頭》下卷 - 山。一半讀後。



××××



網絡。谷歌。或許是上世紀以來,最革命化、最迅疾改變生活(生命)形態、也最快敗壞腐頹的發明。

可你不得不用。
彈指之間。荷蘭低低的地。夢囈般的文字,倏然變得真實。
然後你心裡依然窒悶。然後你依然感覺一股強烈詭譎的情緒如同書裡魔樣的文字所書寫,誘惑著你心底的魔。

是的。隱隱然的情緒,悲傷,壓抑,反胃。
從來沒有一本書,可以讓你的黑黯幽深,如此蠢蠢欲動。

如此讓你,不喜歡。

在這本書裡,你似乎一直看不到希望。
是因為你心裡不想看到希望。
還是作者意願本就是挖掘你心底最深沉的幽暗?

聽著不同版本的Lowlands of Holland。歌者、歌詞、出處皆迥異的Lowlands of Holland。
我想。音樂暫時撫慰著你。

可是你,要如何衝破那些文字的關卡?
如此讀書的經歷,讓你心寒。

真的。
你。不。喜。歡。

(但你會讀完。)

××××


『新婚那天夜晚
我和我的愛相擁床上
海軍拉夫隊來到床前呼喝:
起來,起來小伙子
跟隨我們搭乘戰艦前往
荷蘭那低低的地
面對你的敵人

荷蘭是個寒冷的國度
雖然遍地是金錢
多得像春天開放的鬱金香
但我還沒來得及攥夠錢
我的愛就已從我身邊被偷走

留下我獨個兒流浪在
荷蘭那低、低的地

自從那荷蘭低、低、低的地
將我和我的愛分離
至死、至死、至死
我都不會再穿嫁衣裳』
- 《大河盡頭》下卷 - 山。 李永平



其實,你比較喜歡這個版本。

煩擾煩擾煩擾

姐姐說我:你還說妳是水瓶座。怎麼一點都不灑脫? 我也希望我是真的風。 總是吹啊吹啊吹啊,離開啊離開啊離開啊。 不帶走雲彩不帶走雨水不帶走山不帶走海。 可是我害怕。 只是暫時忘卻。 我無法不預想苦痛。 我不想他們苦痛。 我會受不了的。 有時候我恨。 而我很少恨。 我們都善良。都奉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