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

有時候你會想起那日初見。驚詫怎麼牢記得那麼清楚。連當時彼此的衣著、模樣,和第一句話說的是什麼,都清晰得恍如電影的一幕重播。彼時的臉容,一笑、一蹙眉,當然還有說過的話。

只是人生畢竟不是電影。那一幕情境不是倆人電光火石之間的深刻,而不過是一方記憶的重量,與另一方的水過無痕。而且,注定沒有結局。

×××

某某某。

不是。

嘴角的笑與散亂的發。

×××

有些事情,你只能在回憶裡傻傻地笑。
然後又匆匆忘掉。

畢竟只有你一個人記得的事情。
記憶又有何用?

啊。打擾了。




月夜
白晝的小攤檔消失了,頂上烏幽幽的暗黃燈光,朦朧著前方的路。Mio和我穿越那中世紀穹頂市集的迴廊,小小聲驚呼,溜溜地成了清晰的迴聲。

維特與另一西班牙旅人早已不見了踪影,剩我倆在昏暗的迴廊裡肆意躑躅,像是要偷聽牆上細訴幾百年來的熱鬧與寂寥。

十月初,布哈拉的夜涼如水。當年絲綢之路上的商旅在此驛站停歇補給、入夜休憩之時,可曾在這涼如水的天色裡,徜徉在古城的蕊蕊星光下?啊,不。或許某某經學院仍未被建起。某某巴扎在十六世紀才如雨後春筍。連Kalon宣禮塔也是在1127年後才開始傲然俯視著眾人皆睡的夜。彼時是什麼樣的景況?就只是悄然安靜的夜吧。

穿越迴廊,像是穿越了好幾個世紀的喧囂與孤獨。再仰望星空,已然隔世。Mio與我踏著夜色沿著城牆,來到了Kalon宣禮塔前的小廣場。土黃城牆邊,白晝時分商販的琳瑯堆疊與商業氣息,在此刻只剩下空幽寂寥。

47米高的Kalon宣禮塔雖然早已被時代的巨浪高度給掩蓋,可她的光芒在布哈拉這座伊斯蘭文明中心,伊斯蘭的棟樑之城裡,依然有著歲月賦予的滄桑睿智。

日光時候,我仰望著一點也不高的宣禮塔,正暗忖為何鐵騎幾乎橫掃整個歐亞大陸的成吉思汗,在剷平燒毀那麼多建築物之後,會對Kalon宣禮塔驚為天人並下令不准毀壞之。

可當黑夜的布幔掛滿星子與新月,像撒下一片魔術網,霎那讓Kalon宣禮塔與清真寺和相鄰的經學院,陡然變得如此迷人。那是阿拉伯之夜嗎?是一千零一夜故事裡,阿里巴巴與四十大盜走過的夜嗎?縱使美麗的故事在良善與血腥之間糾結,造就了阿拉伯一則流傳最廣的故事集,不管故事的背景是巴格達還是布哈拉。在抬頭仰望宣禮塔與月光星子相映成輝的時刻,我心裡的興奮與讚歎興許已能體會當初成吉思汗騎臨塔下時候的景仰之情。

那時候,Kalon宣禮塔已經佇立百餘年了吧?當年被某可汗一怒之下殺害的阿訇,屍身在塔下,靈魂可曾在夜裡徘徊逡巡?

因在蒙古軍的橫掃下得以倖存,我才得以在月明星稀的夜裡,安靜而喜悅地欣賞著布哈拉的夜。

我該怎麼形容那一夜?維特和西班牙旅人興致勃勃地架起三腳架,在鏡頭前拍攝。比利時小伙子騎腳踏車前來湊合。Mio偶爾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我們幾人輪番聊著。

我收起了相機,專注地抬頭仰望。決意以眼眸與記憶,鏤刻下那一月夜的美麗與永恆。永遠,永遠。

凜冽的秋末寒風凍得我直哆嗦,我的笑靨卻從心裡浮上臉頰,漾開來無法合攏。

是的,我心裡在想:如果你也在,多好。




優雅生活

盛唐『昭武九姓』時期,布哈拉被稱為‘安國’。安國安國,聽起來就有平安喜樂之意。倒似是契合了布哈拉自古以來的稱謂與歷史定位。有說bukhara源自梵語,意為『修道院』或『寺院』。又有說布哈拉在soghdian語中意為『快樂的地方』,『幸運的地方』。無論何者,都直接或間接地指稱出布哈拉自九世紀薩瑪尼王朝起始在伊斯蘭教徒心中神聖的地位,一個帶來心靈安寧喜悅與幸運的城市。讓這原本就商旅雲集的綠洲城市,絲路上的明珠,再增添伊斯蘭文化研究中心的光環。

我想,布哈拉是歷史的寵兒。即使蒙古鐵騎曾經的慘烈劫掠與破壞,畢竟沒有毀掉十世紀的Ismail Samani陵墓,更保留了Kalon宣禮塔。爾後伊斯蘭文化在此持續蓬勃發展,絲路上依然頻繁往來。從九世紀到十六世紀,布哈拉聳立起了超過兩百座清真寺與逾一百座經學院。後來歷經前蘇聯統治直至1991年烏茲別克獨立,與她盛名並列的撒馬爾罕經過‘災難式’的修復而失卻了荏苒歲月的味道。布哈拉古城相對之下被完整地保留了下來。即使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依然有股悠悠然的生活味道。

那是歷史留給烏茲別克最美麗的禮物。也是布哈拉留給了世人最真誠的完整 - 一座中亞保存最完整的中世紀古城。

她的美麗與深厚,不言而喻。

然而卻是古城裡的生活氣息讓我流連在布哈拉的日子總是帶著喜樂與罕有的平靜。如果說撒馬爾罕看起來輝煌壯麗,那布哈拉則是在歲月的韜光養晦中,成就了屬於她自己的優雅。在歷史的奔騰脈搏裡優雅地活著。

不慌不忙、不急不躁。

不喜,亦不懼。





有人在家嗎?

Lyabi-Hauz(塔吉克語即:水池周邊)本是古城中心。我懵懵懂懂地因為一句被攪渾的街名與陵墓,幾經轉折才從火車站來到古城。丟下背包,出外遊蕩的時刻,並沒有馬上被水池周邊的經學院給吸引。倒是一頭鑽進了那土黃牆沿的小巷子裡。

我掛著相機,對巷子裡看不見的曲折充滿好奇與探索的心情。走進那仿似沙漠黃土漫漫的阡陌縱橫的巷弄裡,開始流連不去。即使是獨個兒,卻像是與自己玩捉迷藏,開心得一如在尋寶的小孩。

一個轉角。嘿呀,這是誰的家?再一個轉角。嘿呀……怎麼還是一樣的。啊,水管外露在土黃牆沿上。咦,窗戶都四四方方的,可都沒開。有人在家嗎?

在那我還不認識的土黃住宅區裡左彎右拐,漫無目的。隨意走、隨意拍,一個人不敢走得太深入,卻一直都保持著高昂的心情。在烏茲別克,我一直都是快樂的。來到布哈拉,那樣的快樂被推向了極致。

午後時光,也許大家都在各自的庭院休息納涼吧?我很想敲敲門問:有人在家嗎?

後來才知道那是布哈拉古城的猶太區。十二、十三世紀猶太人遷入定居的地方,卻在前蘇聯統治期間逐步往外遷移。

有人在家嗎?

多少世紀以來,猶太人就這樣來了又離開。無論自願還是被逼迫,家這個字始終沉重。




生活張望著我

好不容易起了個早,披上外套瑟縮著遊蕩到Lyabi-Hauz。仍在睡眼惺忪當中,清晨的布哈拉古城少了觀光客(本來看起來就不多),實實在在地展開了一天的日常。

人說布哈拉是座露天博物館,也是一座活的博物館。這座古城仍是人民生活的地方。觀光業(暫時)還未把生活趕出古城。老百姓一樣的,不慌不忙,悠然自得。或許觀光客都沒敢太驚擾這種空氣裡的閒適,而老百姓也對觀光客的存在認為是生活的一部份。像是一種默契,又像是一種相互感染。彼此經過、對看一眼,又各自尋路去。

晨曦中,我在水池周圍蹓躂,張望著學生三三倆倆上學,爺爺載著孫子,大人上班。落日時分,遊客與觀光客再度在古城的水池周邊擦肩而過。似是彼此無聲的招呼。

在布哈拉古城閒逛的日子,我總以為在張望著一種不老的生活。

嘿,誰說是我在張望?

是生活在張望著我呢。



×××

如果說撒馬爾罕是藍色的,那布哈拉就是土黃色的。這則土黃色的故事,完整了絲路上的一個空缺。布哈拉古城裡的建築從十世紀伊始到十六世紀幾乎都被完整地留下來。她的美麗並不來自單一建築的光輝,而是一個健全與集體的存在。

如果撒馬爾罕是烏茲別克一個無可挽回的遺憾,那布哈拉是上天賜予烏茲別克的珍貴明珠。在歲月的淘洗裡,閃動著樸拙的光芒。有此一說:『當別處承受著來自天上的光輝時,唯有神聖的布哈拉從塵世榮耀著天堂。』

可對於布哈拉,我卻只記下了一襲月夜、一抹清晨,與一晌午後時分。

因為,對於在古城裡晃蕩的日子,我最喜歡和最懷念的,是層層歷史裡依然悠閒淡然的生活氣息。蔓延開來,讓我忽然深怕會驚擾這千年的夢。於是想輕聲對她說:啊,抱歉,打擾了。

布哈拉留給世界一個完整。那世界或許應該讓她繼續優雅地生活下去。

永遠美麗着。




如此,我告別了在中亞的一段旅途。

刊於旅遊玩家(忘了哪一期,哈哈。)


在心上的

我跪在地毯上,和四歲小孩說話。
四歲的小孩,會有什麼樣的記憶?
她是否會記得我今日問過她什麼?
她是否會記得這個仍舊被喚作‘姐姐’的阿姨究竟是誰?

她脖子上掛了個銀色細項鍊,垂吊著一架小飛機。心喜。
我問她,這是什麼?
她說是飛機。

那你喜歡飛機嗎?

喜歡!

我笑。
我喜歡飛啊飛。終有一天,我會飛到世界的盡頭。
去觸碰那遙遠的,遙想。

那孩子你呢?

××××

原來我們已經工作十年。
我一堆牢騷。

但也坦然地述說著夢想。
我不確定那個夢想會到我到哪裡。
也許哪裡都沒有。
轉了一個圈,又被殘酷的命運之輪帶回原點。

然而在我還未懂之前,就讓我飛翔吧。

世界的盡頭。
如果那曾經是你的,後來又逐漸覆滅的夢想。
那我一定會去完成。
為了我自己。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已經知道烏舒懷亞。
然後我知道了巴塔哥尼亞。火地島。

××××
人生有多少個十年。
十年之後我們仍能圍在一起,笑得開懷,吃得開心。
盡情地嬉笑玩鬧。

彷彿我們又回到了那第一年苦悶的trainee生涯。
中央醫院是繁忙又苦悶的。
但我們一起度過。
一起旅行。

原來都沒忘記,那一直未竟的紐西蘭之旅。

即使沒有酒,我卻也彷彿醉了。
十年。
多不容易啊。

我們都在彼此心上。



味之記憶



我執意回到同一家餐館。
其實他的momo並不特別美味。Thentuk也沒特別好吃。
餐館還要在樓上。
腿都快斷掉了,上樓都快變成了跛腳。

我還是堅持回到那裡吃。

博卡拉一家在二樓的藏族餐館。
等待食物的時候,和小孩玩了起來。

博卡拉那麼多餐館。偏偏要回來。
要吃的不是味道,而是回味味道的記憶。

××××

在麥勞甘株Mc Leod Ganj 所有有關藏族的回憶。
在那裏吃的thentuk, momo。
藏族人的善良與微笑。
還有後來在普西卡和台灣友人相約一起吃momo的記憶。

都讓我一直在往後其他的旅行當中,找尋過去的蛛絲馬跡。
不過是一家藏族餐館,卻已讓我樂呵呵。

博卡博卡拉拉拉




後來我們自山中回到人間,再也沒到湖邊溜達。
我當然記得初抵那日,念著念著踱步至泛光的日落湖畔。

天候轉涼,空氣裡是愜意的懸浮。
有輕微的快樂。
尤其在走道上遙遙地瞧見餘暉下的魚尾峰。

湖面如鏡。
一如許許多多我喜歡過的湖泊。
我確實喜歡 - 帶水的事物。

走道熱鬧。來來往往的遊人、和閒散的當地人。(是嗎?)
偶爾會有背著簍子的婦人搭訕賣香蕉。
朋友笑笑搖頭。
我則閃。

重重沉雲壓著湖面與山。
若能與愛的人靜靜地凝睇著此番景色,等待夜幕矮下來。
那是何等幸福。

然後我想著,有機會要回到這裡來溜達。
一點小小的熱鬧,包裹著一點點的寧謐。

××××

後來我們自山中回到人間,來到了一家咖啡館犒賞自己。

咖啡館對著湖面。
午後,一片鮮豔的綠與朦朧的灰。
我低頭寫著明信片。
偶爾抬頭,托腮觀望著遠處的湖。

然後我聽見了Passenger的let her go。
音樂流瀉。
擁抱著滿滿的暖意,來自音樂的遙想與暖意。

我微微笑著。

打開手機。王菲與謝霆鋒世紀大復合的消息忽然讓我感覺山中數日,世上已千年。
王菲謝霆鋒。
我很八卦。卻很喜歡這對。

然後我繼續聽著音樂。
繼續寫明信片。

這是我在博卡博卡拉拉拉,安靜的回憶。
不是啦,是博卡拉。

記得一個夢

某日我做夢。
那是滿天、漫天的星星。

恍惚中以為那是香港。是屬於海平面,地平線的那一端。
我和你坐在一起,無所不談。
我笑。燦然。

漸漸地,你背對著我。而我依然喋喋不休。
想問你工作的事情。
一轉身,出現的竟是另一舊友的臉孔。

然後漸漸地,夢境彷彿走進了生活。
我已經不知道是否該守著。

你好嗎?
我又在無力地問。悄悄地問。
心底漸漸地安靜了。

我已經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一個曾經喜歡,卻曾遭無情的責備,潑了一臉冷水 —— 的人。

我們一南一北。
生活漸離。
已經什麼都不是。

那個夢,成了真。
生活大概都是由無數相遇與終究背對遠離所譜寫而成。

××××

呂校長問小孩有什麼夢想。
她讓小孩問被生活折騰成一個樣子的父母,曾經的夢想。

黑暗裡我反复流淚。

《五個孩子的校長》感人。

我卻只記住《The Imitation Game》的光影閃爍裡,我不斷壓抑。
終究控制不住地淚流滿腮。
那份電影裡的強烈情感,至今烙在心裡。
是的,我抗拒不了地比較。

即使是《Wild》,也只有El Condor Pasa留在了心底。
她旅行去了。她徒步去了。

有一天,我也旅行去了。
會嗎?

反复質疑自己的生活,反复質疑那個夢想是否前人帶來的影響。
我已經不知道。
那個我記得的夢,是否真實。

××××

有一天。
我們真正地享有民主自由了。

媒體人不再動輒被當作作姦犯科的人來扣押。
不必再擔心因直言不諱而被逾十警察扣查。
反對黨不再因反對而被抓進監牢裡。

有一天。
我們平起平坐。
人們不再因生活困苦而咆哮或遁逃如宗教包覆(包袱)裡。

公平公正的政策。
政黨和平輪替。
三權分立。

警察終於很‘務正業’地把治安給搞定。
我們不再緊緊抓住包包。
不必把包包藏在車子椅子底下。

我們半夜在街上散步,再也不擔驚受怕。

文化藝術活動被有效地推廣。
不滿發聲被聽見。
我們的城,有書香、有劇場表演、有有份量的藝評。

除了旅行與書寫,我必須牢牢記住。
記得這一個夢。

煩擾煩擾煩擾

姐姐說我:你還說妳是水瓶座。怎麼一點都不灑脫? 我也希望我是真的風。 總是吹啊吹啊吹啊,離開啊離開啊離開啊。 不帶走雲彩不帶走雨水不帶走山不帶走海。 可是我害怕。 只是暫時忘卻。 我無法不預想苦痛。 我不想他們苦痛。 我會受不了的。 有時候我恨。 而我很少恨。 我們都善良。都奉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