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冬日有約

























在熱帶的太陽底下徜徉得久了,總會思念冬日的暖陽。
冷冷的風、暖暖的陽。叫人感覺特別幸福。
冷冽中的暖和,才特別讓人珍愛。不是嗎?

當汗水粘踏踏地沾上皮膚表層,總會幻想著那年冬日包裹的乾燥。
爆裂的唇、乾癟的手指腳趾。叫人無奈又乾爽。
乾燥相較於濕搭搭,更容易處理。不是嗎?

是種自虐嗎?還是熱帶的孩子,總以為冬日美好?

凜冽的風可以刺骨,讓無可避免曝光在空氣底下的臉頰承受著針刺的冷。我記得那樣的難受。
也一樣記得走在寒風裡退無可退、避無可避的曠野中,冷得連眼皮都顫抖了。
更記得那軟軟的皚皚白雪,如何讓人興奮,又如何讓人失落。步履維艱,甚而無法前行。
白茫茫的一片,世界變得如此單一了。
我看不見湖水藍。看不見綠的草原。看不見花的繽紛。都看不見。

冬日。烈風。大雪。
那大概是旅行最不合適的元素。

那是個孤寂的旅行時節。

把自己裹得厚厚的。彷彿隔開了風,也隔開了人群。
可是,我始終不討厭冬日出遊。甚至還有些喜歡。

即使那多數時候總不是最美麗的季節。或許看不到我該看到的那城、那鎮、那湖光山色的絢麗。
然而,那是那城、那鎮、那湖光山色的另一面。
我怎麼能只愛她陽光燦爛的一面,而忘了四季更迭在她身上塗抹的種種色彩?即使是回歸最單一的灰與白。

我喜歡冬日的安靜。喜歡聽雪飄落的聲音。
到如今還記得,白雪或綿綿而落、或重重地下的時候,那細緻的、在空氣裡墜落的聲音。
那或是雪的細語。在耳邊呢喃。
那或是雪的暴怒。在肩上、傘上,撒上重量與水汽。

雪路不好走。大雪讓人困頓又麻煩。甚而危險。
然而,那是冬日的美。

背包裡得塞下衛生衣、大衣、冬帽、手套,那是挺麻煩的一件事。
然而,我還是喜歡把自己包裹得厚厚的,讓緊貼身上的護照錢財,不可能有曝光的機會。那樣,我感覺安全。

冬日蕭瑟,風凜凜而暴烈。卻有種我喜歡的孤寂。
我以為,我聽得見冬日的話語。那關於冷,於是特別珍惜暖和的話語。或者那關於孤寂,於是特別愛惜相聚的親厚的話語。

冬日出遊。其實我不太在乎失去遇見美好景緻的機會。
我只是喜歡那寒冷與溫暖。
喜歡那艱難與珍惜。
喜歡那寂寥與熱鬧。

其實,都在心中。

不是嗎?

而且,我皮下脂肪層如棉般厚,耐寒。所以不怕。

我來到了地下世界

我想,那是真正的四通八達。

從北京城的一個盡頭到另一個盡頭,在那廣大無邊的地下世界穿梭來回。
遇見陽光的那一刻,即遇見了目的地。

地下世界,該是無盡黯黑與神秘。
那看不見盡頭的深邃。那看不見前方的焦慮。
竟是全都缺席。

北京的地下世界,熱鬧一如人間喧嘩。
擁擠一如地上,煩囂一如陽光照耀下的騰飛之城。
每個方向,那麼明確。

亮光光,明晃晃。
人間喧囂不見憂鬱暗夜。
有時候,黑夜宛如白晝。在裡頭久了,竟然已不記得日落時分、晚霞時光,或者已是入夜了。

我不得不欽佩北京城的公交系統與花費經年建構起來的龐大的地下世界。
繁複的路線,交叉縱橫。
承載著皇城子民,或道地或外來,從這頭,運載到那頭。
把這頭,連接到那頭。

於是龐大的皇城,也有了龐大的地下世界。
地上與地下。光明與黑暗、黑暗與光明。
變換與恆常。
地上與地下的世界,交替變幻。卻一樣熙來攘往,人潮如潮汐不退。或也只小退,复加倍洶湧而至。

北京城的地鐵線路或是由來已久。我並沒有深究。
然而不同的線路有著不一樣的氣息。那新簇簇的四號線,把我從北京南站載到了市中心。剎那讓我誤以為像是來到了香港或新加坡。或是後來的奧運線,也一樣明燦燦地一如盛世,北京的奧運盛世。

爾後總是乘搭的二號線。有些陳舊,卻是民生沸騰,加速了歲月的表象。
可表象僅僅表象。表象底下的刻痕,可曾烙印在皇城的記憶裡?

無論新穎或陳舊,那一列又一列的車廂,總是迅疾抵達,迅疾離開。
人們總是迅疾地空出了一車廂的一部分,又讓另一群人給鑽進去填塞僅餘的空間。

人潮總是散了又去,去了又散。宛如潮汐。
散落的時間不過數秒。

從地上走入地下梯級的數秒間,彷若在觀賞一段快速前轉的電影片段。
列車來了。門開了。人出來了。
人鑽進去了。門關了。列車走了。
車廳裡的人潮好不容易空出了地面,在我慢速下樓梯的時刻,复迅速填滿。

我總覺得,那真是壯觀的一幅畫面。

也總在想,若列車抵達的時間拖長,恐怕這地下世界是要人滿為患,塞‘人’了。
可無論是哪個車站,哪個時間點,列車總是準時、快速抵達。
等人潮擠滿,再把人潮減退。

皇城地下世界的速度,無與倫比。
於是我欽佩。
北京城是要趕上世界的,縱使在許多其他方面讓我無法苟同,然而硬體設施卻是毫不馬虎。
可軟文化,卻不是僅僅的經濟開放、硬體設備的迎頭趕上所能推動的。
文化與自由的巨輪,竟不若那列車的軌道。迅疾、準確、積極追趕。
反而延緩、遲滯、倒退。

而皇城地下世界對本土子民與世界子民的把關,也是一道城市的風景線。
後來我學會了,在進入地下世界前,先把隨身的包包都卸下拿在手裡。
然後即可往輸送帶上一丟,通關,拿回。

在無人看管的檢驗道,每個人都規律而快速地放下包包,再取回包包。
那無所不在的把關,不是常常在職的官員,到底把關了什麼?

把關武器、把關恐襲、把關一切硬體的潛在傷害。
唯靈魂與思想難以把關。

我寫了許多關於:迅疾、快速。
是的。皇城在騰飛。
連子民,也一樣迅疾、快速。
在地下世界。

除卻速度。尚有距離。
點與點之間的距離不再是距離,因為確定能抵達。
一切的確定,沒有疑慮、沒有如果,於是距離就無法構成距離。

而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呢?
站在車廂裡仿似與數十人的氣息繾綣。
有時候,我以為我會昏厥過去。

然而我如此堅韌。如皇城子民般堅韌。
即使彼此之間的距離只剩下零點零一公分(總讓我想起王家衛的哪一部電影裡的一句話。),依然堅韌的目視他方,堅定不移。
呼吸著濃濁的二氧化碳,幻想著綠樹如茵下乘涼的清新。

我們的距離總是如此靠近。
我們的氣息卻總是如此陌生。

靠近而遙遠。
遙遠而靠近。
如人生的每一場遇見。

在地下世界的一列又一列的車廂裡,我與陌生人之間的距離總是在收窄。不曾擴大。
在擁擠裡,我看不見眾生相,卻也看見了眾生相。

是觀察力太差還是我太努力地想要在佔滿90%二氧化碳的空間裡汲取氧氣,以致忘了觀察?
冷漠的眼。無話的臉。
反而在如此生活的地鐵車廂裡,看見了一種冷淡的規律。
那幾乎是每一個我曾抵達的都會裡的相似的規律。

無話。冷漠。卻秩序井然。
啊。畢竟是皇城。

在我城,子民走入輕快鐵車廂,總是霸占最靠近門口的位置。於是裡頭空蕩蕩,唯門口處擁擠。
在這北方皇城,子民卻自動地走入車廂腹地。
不這樣不行。真的。
不這樣,車廂會被擠爆。

北京,人太多。

快要抵站時,子民也不說借過、不好意思、麻煩讓路。不像香江、寶島的地鐵車廂裡,總是‘唔該’‘不好意思,麻煩借借。’的話語,在那擁擠時刻此起彼落。

皇城子民只是一個勁地以身體語言往門口處前進。
也並非很大力地推擠,只是以‘比輕輕’重一點,又比‘粗魯’輕一點的力道,身體碰撞著陌生的身體,示意‘我要下車了,請讓路。’

我總學不會。我不喜歡碰撞。討厭肢體碰觸。
然而在皇城的地下世界裡,我不得不。
不然我永遠上不了車。
不然我永遠抵不了站、下不了車。

有次在一個比平時更擁擠的車廂裡,很有禮貌地說:不好意思,麻煩借借。
沒人聽見。沒人移動。
當下也彷若再無移動的空間。

我開始焦慮。門開了。我不想下不了車。
於是我不說了。推吧!
學那進退得宜的力道。

終究下了車。

××××

我來到了皇城的地下世界。
喧擾。擁擠。卻井然有序。
無數把關。
眾生冷漠。
親近又陌生的距離。

卻有種不必說話也懂得的規律。(比如那‘適當’的推擠。)

在那裡,我總是吸進過多的二氧化碳。
以致我每一次從地下世界重返陽光所及之地,都是用力在呼吸。

我需要氧氣。
那時刻,我需要氧氣。

不需要速度與距離。

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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