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願與你交換一霎感動



後來有人帶著疑惑的眼神問我:幹嘛你不和他交換圍巾?幹嘛你不問他拿聯絡?聽起來是個很棒的男生!

幹嘛要幹嘛?
我連人家名字都不記得問了。

很棒?兩天一夜的萍水相逢,誰說得準?

現在我是花痴嗎?
囧。

×××

形單影只。在漫漶漫漶的黃沙與灰撲灰撲的濃濁空氣裡。
駝鈴輕聲,人語窸窣。

從一開始,我就覺得這個男生怎麼那麼彆扭?
一身阿拉伯服飾,頭巾,圍巾俱全。

一行十數人,唯我說著異鄉語。
異鄉中的異鄉。
因全團隊悉數韓國朋友,唯我一人來自馬來西亞。

約是夕日時分。
我一個人在那一小堆的‘沙漠’裡,自得其樂地在黃沙上一筆一畫地書寫著思念。
那後來成空的思念。
風沙翻飛,一霎就成空了吧。

玩夠了。回到就近的‘營地’,坐下。撩撥著黃沙,凝目遠方。
等待落日西沉。

然後,他走了過來:請問我可以坐你旁邊嗎?

×××

那時候,我才看清楚了他的模樣。

×××

一口流利的英語先是讓我訝異。
說起馬來西亞,還會秀幾句馬來文。他曾經帶領一些青年團來馬來西亞。

'jom'。他問我:這是‘來吧’的意思吧?
我捂嘴輕笑。呵呵呵。
點點頭。

我繼續撩撥著黃沙,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說話。

‘我喜歡唱歌。’
哦。我竟然無感。

問他:為什麼那麼多韓國人喜歡來印度?

‘因為一本書吧?’他說。
‘把印度寫得很浪漫唯美。’
‘可是我認為那個作者是騙人的。’

我又笑。
現實和書上寫的,總會有差。對吧?

文字如詩,因回憶如畫。

當時光流逝,醜陋的記憶會被稀釋,美麗的記憶會被鏤刻。
於是書寫,就與現實差遠了。

我想,那是人選擇快樂的本性。無關乎騙人與否。

我沒和他說這些。沒特別想深談,就不予置評。
可我知道他是看我孤影一人,又不會韓語(幹嘛我來印度要識得韓語啊?)。於是特來陪伴。

小小、不經意,也無特別意義的舉動。
事後回想,還是覺得窩心。
對一個陌生人,那是最溫暖的賜予。

這個穿著阿拉伯服飾的韓國男生,於是就讓我留下了好印象。
還覺得彆扭嗎?

無所謂了吧。

×××

忘了他陪我說了多久的話。都是些不著邊際的旅行淺談。
‘我得去找我朋友說話了。不然他會很孤單。’

'lonely' 他說。

我遙遙望著他的同伴,在黃沙裡縮成一個小點。
是個攝影達人吧。
攝影人,習慣透過鏡頭面對孤獨。

我回頭直視他,笑笑頷首。

然後,他的身影消失。
我站起身。

該拍照去了。

攝影,可以消除寂寞,發現美麗。
如書寫,可以面對孤單,認識自己。

×××

大家一起圍坐著在黃沙上吃飯時,不知怎的說起年齡問題。

‘我想,我應該是這裡年紀最大的了。’
他說。

我瞅著他,不相信。
‘不可能。我肯定比你大。’我笑著說。

這回換他瞅著我:怎麼可能?

‘我不相信。不然我們打賭?’他說。

‘賭什麼?’

‘就……賭明天在鐵達尼酒店韓國餐廳的一頓飯吧。’

‘好啊。’覺得好玩,我爽快答應。
旅人無聊。只好如此排遣。

一路上遇到的韓國、日本旅人,都年紀輕輕。尤其韓國遊人。
而我。老了。
唯我年齡總是讓人猜錯。

我如此深信他年紀比我小。
無關乎外表,只是一種直覺。
而我直覺一向準確。

×××

‘我二十八。’

‘哈哈。你準備明天請我吃飯吧。’我大笑。

怎麼可能?
看不出來。

我樂呵呵。

×××

‘你的披巾很美。我們交換,好嗎?當作朋友初識的見面禮。’

他突然有此要求。

我看著他的披巾。一愣。
不行。我的披巾比較美。他的太‘花’了,我不喜歡。
我心裡暗忖。

我笑笑搖頭。

‘真的不要交換嗎?’他堅持。

照我平日個性,早已拗不過別人的要求而答應了。
可這樣遊走下來,我學會了拒絕。

而我只是單純覺得,我喜歡我自己買的披巾。我不想換。
卻絲毫沒顧慮到他的一番善意。
甚至有一剎覺得,他是不是看上我的披巾啊?

真是可笑的自己。怎麼那時候會有如此想法呢?

我再‘伊伊哦哦’地顧左右而言他,笑著搖首。

‘那好吧。’

他終於放棄。

而我怎麼忘了,他那時候的表情,是失望,還是無所謂?

×××

從沙漠回到黃金之城。
在鐵達尼酒店樓頂的韓國餐廳,我正獨自用餐。他走了過來,說:待會兒不用付錢了,我會幫你付。’

我訝異。‘哎呀,只是開玩笑,不必認真啦。’

‘不,不。說過的話得算數。’
他仍記得我們之間玩笑般的打賭。

其實我好開心。

×××

那晚的聖誕前夕,在印度拉賈斯坦的黃金之城。我終於聽到他唱歌。
原來他真的會唱。不是和我開玩笑。

我在韓國餐廳的另一桌,遠遠地看著他。聽他唱歌。
在人群的笑聲裡,忽而一霎感動。

這個唇紅齒白的韓國男生。
今後,我們不會再相見。

而我有一絲絲遺憾。怎麼會如此拒人於千里之外。

他轉身。
我轉身。

我想,是一輩子了吧。

×××

每回和別人說起這段沒什麼意義的小插曲,總有想像力豐富的人問我:他帥嗎?

‘呃,唇紅齒白。ok啦。’

‘哇!一個陪你說話,和你打賭請你吃飯,還要和你交換披巾,會唱歌,又長得帥的韓國男生……怎麼你不和人家要聯絡啊?!’說得好像我錯過了什麼天大的好事一樣。

是還ok。我沒說他很帥,好不好?

‘怎麼你沒和人家要聯絡???!!!’

好啦好啦。沒什麼大不了,好不好。
幹嘛不問他為什麼不問我聯繫方式?

我翻白眼。

×××

然而,我想。
當時的我,雖然看起來親切。卻是冷冷的。
我想,後來他是感覺到了我的冷。

×××

而我想說。

如果時光重來,我願與你交換披巾。
交換一生不再重來的相見。

交換。
一霎感動。

遠方。遊人。該珍惜的。




九龍在天。黃花一瞬








青山綠水。如是。


後來,我們一直都不太清楚,九龍瀑布裡發生了什麼事情。

那裡傳說有個波瀾壯闊的九龍瀑布群。
豐水時期該是排山倒海,氣勢萬千,雷霆萬鈞。

而我卻只記得,該是飛瀑的流水,竟有種娟秀的靈氣。
走在青山綠水中,倒數著離開的時刻。

閒閒的,看山、看水。
晃蕩在人流不太多的公園內。
也就近地,聞著最後的花香。

越靠近。越美麗。


後來,那竟成了你旅行的模式。
你漸漸地,喜歡那種閒閒的心情。

遊走。晃蕩。
不奔波,不勞碌。
好好感受,真切投入。
那一山。一水。一景。一城。

有人或會說你太揮霍時光。
唯你相信他不會如此說你。

他一直都對你好。
他只是無法給你,你想要的。

你在想。
或許,是那時候的你,太貪心了。

也並非急著離開。只是,該看到的,都已看到。

那燦爛的艷黃,在最後的九龍瀑布觀景台,讓那滿坑滿谷的花海給劃下最完美的句點。



從前一日傍晚五時許抵達,到第二日一時許離開。
在這不足二十四小時的逗留期間,那些最美如同噼劈啪啪的燃燒火光。

那麼一瞬,卻那麼美麗。

餘下的不是灰燼,而是黃花一瞬。

而我只需要記得,那無比燦爛的艷黃,與那停電的夜。

然後,你開始平靜下來。

天黑黑。天亮亮

蒙昧朦朧的晨曦。奼紫嫣紅或許可如斯描述?2009年,看似很遙遠的記憶。



清晨。涼涼的,黑黑的。

我看不清四周有些什麼,只嗅到那樹木青草與朝露的味道。眼前的灰暗梯級有些模糊。
即使有風,汗水卻已不留情地沿額角犁過雙頰。
空氣裡除了有間歇踏步而過的腳步聲,還有一陣清晰的喘息聲。
才不過多少梯級,我已經喘不過氣來。

走走。停停。吸氣。呼氣。
再走走。停停。吸氣。呼氣。
周而復始。

那時候,你的體力實在不怎麼樣。
如今,你進步了嗎?

其他人都已顧不得了。

我彎著腰,重重的呼吸,一邊揮手要她們先走。
一步一步走,總會到達。即使因此看不到日出,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知足的你。
美好又單純的你。
你已經忘記了,那時候的她了嗎?

漸漸地,身邊的人少了。
我抬頭,及目之處卻依然會看見嫻的身影。

晨風偶爾輕輕拂臉。伴著我的,除了那些涼風帶來的清晨與樹木朝露的氣息,還有嫻的三步走兩步停的腳步聲。

如此優秀又美好的女子,是你好朋友。
伴你走過認識他的那些起伏日子。
祝福你。又陪你走過最悲傷時候。

而今,你實在不知道。你還需要她的陪伴多久。
如此棒的一個女子,怎麼無人珍惜愛護?

金雞農家樂屋後是直達觀景台的上台階。
五時不到,我們摸黑出發。

如此走走停停的,我終於抵達。

和元陽的每一觀景處一樣,金雞嶺的觀景台也是擠擁成群的攝影人。

三腳架攝影機長筒炮,一應俱全。全都各就各位,在這高處頂著涼颼颼的晨風,等待。一如當日我們在元陽等待暮日與晨曦。

一層奼紫,一層嫣紅。
一輪彎月慘淡飄搖地懸掛在遙遙的天的那一頭,逐漸隨著淡紫的消融而隱遁。

盡處的朝霞自那一峰又一峰的小山堆中懸浮半空,像是昭示著熱烈朝陽的起飛。

我們幾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抱胸輕輕地跳。之前爬將上來儲存的熱能早已在等待中散去,只好不安份地在清冷中再度儲存能量。

等待。

也許每一場日出都是一樣的。
或許每一場日出都有其獨特之處。

不就是日出嗎?可日出不僅僅是日出。

有時候,那更像是朝拜。朝拜日出。那總是帶著希望的初陽。給一夜無盡帶來第一絲曙光。

金雞嶺,油菜花田的日出,除了相片裡的色彩不一般,與在別處的日出又有何分別?瞬間的美,晨曦透光的一霎。
或許真正記取的,是那些陪我看日出的人。
美麗定格在平面的相片裡,甚而不過是電腦的記憶體裡。
然而陪我看日出的人,才是每一場日出的主角。才是真正烙印在腦海皺褶裡的深刻。


陽光探出頭來了。希望的曙光,帶來暖意。


金雞嶺的日出,或許並非最美。然而追逐朝陽的過程,伴我走過與等待的人,才是最珍貴。

此刻你才想起,你似乎沒與他看過一場日出。
他總是選擇和你錯過。
於是連回憶,都少得可憐。

陽光燦爛了一田的花海。
我們終於看見彼此蒼白的臉,又嬉笑了一陣。下山。

山下,客棧的周圍,在暖暖的朝陽下,才是真正怒放的艷黃。前一日暮色下的油菜花,總帶著一種稠稠的橙黃色彩。似是有種夕陽無限好的惆悵。而當日的亮麗早晨,終於讓我們看見了那亮麗的黃。

置身其中的艷黃,像是燃燒開來的海洋,燦亮了各自蒼白的臉。即使那不過是一種樸實不過的小花。


二月。冬末。休耕時期,卻是羅平最美時候。

聚花成海

是否有花香縈繞鼻尖?我忘了。大概沒有吧?

金雞嶺的小村落


在花叢裡嬉鬧拍照,自得其樂了好一陣子,才甘願回到客棧吃早餐。

那日,是短促的半天。

即使短促,卻是快樂。
好久好久了。你再也沒有那種快樂。

轉車、轉車,再轉車!


元陽到羅平是一段不太直接的路途。

事前在網上搜尋來搜尋去,再自己分析來分析去,也只勉強地得出三個方法。

那時候的你,對於旅行這件事投入了巨大的熱情。
而後來呢?
在與他的拉扯間,你是否失去了自己?
失去了那個,曾經讓他動心的你?

一是傍晚從元陽出發到喚作開遠的一個小鎮,宿一晚。翌日一早搭唯一的一趟班車到羅平。然而開遠是個什麼樣的小鎮?有些什麼?能順利找到賓館留宿一宿嗎?那是非常不確定的一件事情。
二是從元陽搭車到昆明,再從昆明搭車到羅平。可這樣就是北上再南下了,有點多此一舉。

再不然就是後來我們選擇的路線,轉車、轉車,再轉車!

雖然轉得七葷八素的,可如此一來我們留在元陽的時間變得相對較寬裕。在元陽新街鎮的第一晚,我和嫻在小柯他們的鼓勵之下,就當機立斷地選擇了這看起來迂迴曲折、浪費時間,卻也是最容易把握的一個方式。

你啊。什麼時候才能肯定自己?
你已經無法了。

天未亮。巷口一間簡樸的店透著幽幽的煤油燈光。在那兒唏哩呼嚕地吃完了麵線早餐,就開始了歷時接近九小時的換車之旅。

首先是元陽到個舊的小巴。當地人把一袋又一袋的家當、小狗都搬上了車,把小巴的走道擠得滿滿的。兩個小時後,小巴抵達個舊。從那裡買了一個小時後開往瀘西的車,這時候卻有個師傅趨前來遊說我乘搭他即將出發的車。

‘這你們就不必等一個小時了。到了彌勒,讓你們換車到瀘西,省點時間呀。不必加錢的,幫你們退票。放心放心。’我們躊躇不了多久就決定上車。這次背包不必背上車,可直接放到這大型旅巴的後車廂。可即使那是個有空調的大型旅巴,大家還是把鍋碗瓢盆搬上車,並留在走道上。我們都看傻了眼,卻還是得一步一步小心地走向座位,深怕踩到其他乘客的家當。

三小時後,以為師傅會開車進站讓我們換車,卻發現旅巴緩緩地停靠在路邊,後邊也是一輛一樣模型的旅巴。

‘到了。換車嚕。’師傅喊著。如此我們才確信,車子是為了我們而停靠的。好不容易越過走道上的重重障礙下了車,師傅老早就一手一個地提著我們的背包往後邊的旅巴奔去。匆匆忙忙的,把我們也弄得緊張兮兮的。馬上用跑的給追上。在這大馬路邊換車還是第一次。

一小時後到瀘西。馬上接續我們的換車接力,下一站是師宗。這次又換回了小巴。到達師宗一樣費時一小時。那看起來像是新開發的小鎮,筆直的柏油路,新穎但空無的車站。來到這裡,終於可以買車票到羅平了。

上了車。最後一段:師宗到羅平。

元陽 個舊 彌勒 瀘西 師宗 羅平。如此輾轉的換車之旅,雖然上上下下的,耗上了整整一日的時光,一路上卻出奇地順利。難得的是竟然無人喊累。只在後來回首,大伙都覺得那是挺不可思議的一天。

要到很後來,你才知道。
沒有到不了的地方。再艱難。只要有方向,就有前進的力量。
只有那個人的心,你以為你曾經到達了。
卻是比天邊還要遙遠。

在人生逐愛的過程裡,你不想這樣轉車。
你好累。
不如從來不愛。
那就沒有失而復得,得而復失的錐心之痛。

不是嗎?

未完成



有許多人,你不想輕易為他/她下註腳。

因為在某個相遇的時空裡,他/她不是一般的雲淡風輕,風過不留痕。
而是悄悄地住進了你心底。

並非無法輕易割捨。

畢竟萍水相逢,強求就失卻了相遇時候的美麗與動人。
只是覺得,那樣的美麗,該慢慢回憶,淺淺地觸碰,深深地微笑。並感恩。

關於他與她。
我想,我會留待最後才書寫。

因為那是未完成。

相遇在巴塞羅納

那是我在巴塞羅納的最後一晚。

來到西班牙之後,我幾乎和誰都說不上話。也許是從巴城開始,我就封閉了心。不再輕易交談。
無味。無趣。話不投機。
連眼神也懶得對上。
招呼也不打。

唯在巴城遇上的這對老夫婦,讓我心暖和。

說是老,心態卻一點也不。因為他們住的,是青年旅舍。

在廚房弄點東西吃的時候,和太太開始聊天。
在餐桌上,邀我一起坐,一塊兒吃。

其實我不太記得我們聊過什麼。
只記得他們兩夫妻,退休後遊遍了許多地方。語氣裡總是特別珍惜。
說起我城,竟也說得眉飛色舞。

只因曾經在澳洲(還是紐西蘭?)遇到過一家子馬來西亞人。
當他們來到馬來西亞的時候,原只不過想和朋友打個招呼。那一家子卻盛情招待他們。帶他們逛,帶他們吃。
也許是因為如此感恩,他們才會覺得我城如此美麗。
而又對我特別親厚吧?

我已經不太和人交流。
他們倆夫婦卻叫我感覺特別親切。

臨走之前在飯廳再遇上,特意和他們打了招呼才離開。
安哥看我背著背包,戴上鴨舌帽。笑著說:你看起來真像個真正的背包客。
我想,那就是‘真帥。真酷。’的讚美吧。
於是也樂得笑呵呵。

安哥和太太問我會否到加拿大遊玩。我說,短期內是不太可能。
安哥想了想,還是珍而重之地把他的名片交給了我。
說:如果有天你到溫哥華,一定一定要來找我們。

我一輩子也不會忘掉那眼神,那神色。那誠懇。
我相信,那不是一時的客氣。

我把名片也珍而重之地夾進了一本重要的記事本裡。以為一定不會不見。
結果,那本筆記卻掉在了格拉納達的Alhambra王宮內。

也許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到溫哥華去。
但是,不見了那張名片,卻好像弄丟了一塊回憶的拼圖。
再也拼不回一張完整的圖片了。

我只能記住,他們把名片遞給我的時候說著:如果有天你到溫哥華,一定一定要來找我們。
那時候的神色。

然後想著想著,眼眶就紅了。





燭光晚餐


一大片的黯黑中,有著微弱的點點燭光照耀。

我們那麼幸運。在羅平金雞嶺的唯一一晚,停電了。

雖然飯廳裡有著淺淺的悶熱,我們幾人竟也無人怨懟。只依然嘻嘻哈哈地笑著,聊著些有的沒的。

嘿,是個好題材咧。停電也是一樁事呀。忘了是誰阿Q地說。

隔壁桌來了一夥年輕男女。是中國當地人。而我們卻自顧自地在燭火搖曳中嬉鬧著,一直到一盤又一盤簡單的菜餚上桌。

‘真不幸運。都沒看到雲海呐。’餐後無事忙。黑暗中看那伙年輕男女的衣著、說話語氣,那時候感覺他們像是記者。可記者如此張揚嗎?他們其中一人翻開小筆電,一張一張地閱覽元陽梯田的照片,卻也一搭沒一搭地批評和埋怨。已經不太清晰的記憶,只清晰地記得彼此的話不投機。我們幾人彷彿有默契似的,道了晚安,離開了已經有點窒悶與無趣的飯廳。

有些美麗,不一定要完美。在不完美裡體會另一種美,在挫折與遺憾裡學會珍惜每一段經歷,就已經無憾了。

結果是如何或許我們無法決定,然而回首時的風景該有何種面貌,卻也是自己的心態在悄悄雕塑。

美麗,本來就不應只是一種面貌。

如此單純健康的心態,你失去了嗎?
你失去了自己。
因為,你的心被抽成了真空。

從他劃清界限開始。
你已經忘了,你本來的面貌。

可悲的你。

或許我不喜歡的,是那些人的滿口怨氣吧。畢竟,在元陽拍不到雲海又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就如我們在龍樹壩梯田沒有等到暮霞,又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回到房間,百無聊賴。夜很安靜,很黑。無人想洗澡。於是我們五人捧著個臉盆和蠟燭,在房外刷牙漱口。鬼影幢幢般的,像上演了一場黑色幽默劇場。

無人抱怨。蓋上被子,合眼就睡。

無論多麼奔忙。夜,合該休息。

而結束了。就合該結束。

你不喜歡的,是放不下的自己。
你討厭這樣的自己。
你滿身刺,割傷他之前,早已讓自己鮮血淋漓。

你醒了嗎?
其實你沒醉。
你只是。
死了。

花非本意




油菜花樸素著。不張揚的。連那名字也老實得可愛。

花非本意。那一席黃色盛宴也許也非她所願。

耕作的人們在冬春交替休耕期間,在田裡灑下了油菜籽,等待兩個月後的花開。
而迎風搖曳緊緊倚靠的小黃花,就如此不期然地成了一大片花田,吸附著攝影愛好者與旅人的目光。

而她,本不過是保持土壤耕種肥沃度的老實小花。

老老實實地生長。
老老實實地開花。
老老實實地結果。

花期了,結的果做成了食油,而油菜則翻種入土,回到了大地,給下一季的耕作埋下了潤沃。

而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她也有個美麗浪漫的名稱 芸薹。Brassica
十字科,芸薹屬。
從前的植物分科我已搞不清楚。
或許,芸薹,才點出了那花海無意的綺麗吧。

花田中央,師傅勒住了牛牛。我們跳下了車,在花間彳亍,想來,也只差沒花間一壺酒。

白晝的奔波在金黃流光般的花叢間化成了另一種意外的新奇與興奮。正如油菜花意外地成了此處觀光的亮點。或許,有些美麗,不管如何被冷落,終有一日會有人看得見吧。

曾經,你以為唯有他看見了你的美麗。
終於你知曉,那不過是虛幻一場。

他讓你作了一場美夢。
又敲醒了你。

如此反反复复。
你是怎麼承受下來的?

我墊高了腳,自花間望去。看那花田中央一峰一峰聳立起來的怪石堆。看那暮日緩緩地、溫柔地灑落一地的餘暉。攝影的人兒呢?正思忖間,忽忽看到了遙遠的其中一峰,似是刺猬般的多了些佇立的人影。

攝影的人兒啊。總是在等待。

而這一次我們卻不理,徑自玩著。在花叢裡穿梭,調皮地擺弄姿勢。玉忙著用她新買的單眼相機,指揮著我、小五、小六、嫻。

我偶爾離場,瞇眼遠眺那遙遠的水平面上的最後一抹暮日。
伴著霞光的,是染上了橙黃衣裳的小花。來不及胡思亂想,她們就已把我拉回了現實。在那新奇的花海新世界,沒有人容我傷懷春秋。

如此隨意地拍照,如此簡單的快樂。

他說,他覺得他害了你的單純與快樂。
他承擔不起。

你以為他會給你另一種快樂。
卻原來,他不願意勇敢去愛。

不不不。他說,他要和你在一起的意願不強烈。

你一直以為,愛情很簡單。
他的出現。他的言語。
卻讓你複雜了起來。

為何愛要那麼複雜?
為何……信仰會是愛的條件?

你老早忘了。當初的簡單快樂。是嗎?

於是,我們在那單純的花海中央,自得其樂地玩了一夕照。待得夕暮快要消失在那地平線的盡頭,灰暗開始淹沒花海,才驚覺四周散落的人群早已散去。

於是我們指著玉的三腳架,預備當防身武器。有哪個壞人自花叢裡出現,就以三腳架狠敲!

嬉鬧著,跳上了牛車。

叮鈴鈴。叮鈴鈴。穿越大馬路,回到了村落裡。

當然,我們並沒有遇到壞人。

在你順遂的人生裡,你也沒遇見過什麼壞人、小人、要置你於死地的人。
而為何你遇見了他?

納西爾






身前總是掛著個哨子。也不是那種很傳統,一眼就看出來的,有點蝸牛殼形狀的哨子。而是銀白色,直筒型的。
乍看之下,倒是看不出來是什麼。

許多人曾經都好奇地打量著我的哨子。
有啼笑皆非的。有認為我小題大作的。也有不置可否的。

而我深切記得納西爾怎麼問。後來又是怎麼回應我。

在小小,只有八個床位的小小旅舍裡。
地上是舒服的毯子,每個人都赤腳閒來蕩去。

人滿為患時,室內的空氣悶悶的,溢滿‘人’的味道。
旅人的味道。

而我何其幸運,抵達在其清冷時期。
沒有人必須睡大廳,或大廳的沙發。早晨醒來上洗手間,不必擔心會踢到或踩到某某人。
洗手間外沒有長長的隊伍。
室內是舒服的毯子味道。

納西爾 Nasir 是奧什賓館的看管人之一。
濃濃的眉,一張憨厚老實的臉。笑起來時,和氣得緊。
老闆,他,和另一看管人。唯他最和善。

而我最喜與他說話。是他身上一種與生俱來的親切感?還是因為我精神不濟地在清晨抵達賓館時,他熱心地招呼我坐下,又迅速地清理好剛剛離去的旅人的床,讓我得以補眠,而讓我感激?即使那本是他職責。

或許我總相信,一個人眼裡的真誠。
我如此相信著。

那幾日等待湊人過境塔吉克斯坦,我偶爾外出晃了一下,又回到賓館讀書寫字。日子過得悠然自得。
常常就看到Nasir在輪班。偶爾搭一兩句話。
本來,我就不是擅於搭訕和聊天的人。

那幾日,有個馬來西亞旅人偶爾會來串門子,詢問關於購買馬匹的事情,也和Nasir或其他在場的旅人侃侃而談。政局、時事。
Nasir不太搭腔,大概也無從搭起。總是其他旅人配合著那旅人而說。

我沒興趣,躲在房裡,卻豎起耳朵偷聽。聽那人忿忿不平地說簽證費是如何地不合理,又說要騎馬偷偷過境烏茲別克。

後來,我在廚房煮晚餐的時候,Nasir走過來和我閒聊。聊起那旅人的事。
兩人都笑了。Nasir覺得不可思議,也認為太冒險。

‘The officers will shoot him if they saw him.' Nasir忽而神色凝重地說。

我聳聳肩。問Nasir一匹馬多少錢。

’2000usd'


我差點嗆到。幸好嘴裡沒吃著什麼或喝著什麼。

‘What is he thinking? He wants to spend 2000usd to buy a horse and yet does not want to pay 75 usd for the visa?' 我瞪大眼睛問Nasir


這次換Nasir聳聳肩。

誰知道呀?我忽而笑了。輕輕搖頭。
Nasir也笑。

我笑,是因為懷疑那旅人購買馬匹的真實意願。
Nasir笑,或是覺得不可思議,也或是開心有人要向他買馬匹吧?


Nasir後來帶那旅人去他向下看馬匹。

一直到我離開之前,他們倆的交易都還沒達成。我心裡就想著,10月還會再回來,定要問Nasir故事的後續。

傍晚時分,旅舍冷清。我總自己弄晚餐。
Nasir看我沒出去,就交代我看門。徑自和其他旅人到街頭吃晚餐去。
我樂得輕鬆,也不介意。有人來了,就招待他們先坐下等。自己上網去。
那時候我心想,他們還真隨意’呵。

最可愛的一次還是Nasir交代我替他收訪客的錢。
Nasir出門去了。也沒其他看管人在。

我一人在上網。

那兩個我忘了從哪兒來的旅人睡眼惺忪地走出房門問我:我們交錢給你嗎?
哦。我只好點頭。是Nasir交代的。

我也不曉得收多少錢。Nasir也沒說。那兩個旅人自己算了,自個兒給了我錢收著。

我想,那大概是我在吉爾吉斯最奇特的經歷之一吧?Nasir就不怕我收了錢卻說沒收嗎?(可能最後逼我付也說不定。)他就不怕我收多了,自己收下一些嗎?反正,錢沒多沒少,Nasir 也沒說什麼。

然後我想,他們真的很隨意哦。

臨走前一晚,Nasir進房和我結算房費。坐在床沿的他驀然瞥見我的哨子,問我:那是什麼?
告訴他那是我的防身武器’


他沒有輕蔑,沒有嘲笑,沒有不置可否。愣了一下,反而微笑著說: you might look weak, but you are not. 

我瞇起眼笑了,後正色說: I have to. 

許多人或會覺得我小題大作,大驚小怪。怎麼老掛著個哨子在身前。
唯在Nasir眼裡,我沒看到一絲輕蔑的意思。

於是,我特別記住了他。和那幾日裡,在奧什賓館的舒適。

一個多月後再回到奧什賓館。這次沒人替他們看門,我和浩平被鎖在門外。
等到Nasir和老闆回來。

我笑著對Nasir說:do you remember me?

‘of course.'

一畝花田 II


Photo by 玉冰。金雞嶺的午後時分。



不是牽個牛車到花田裡。是讓牛牽着車,把我們到帶到花田裡。

叮鈴鈴。叮鈴鈴。搖搖晃晃地坐在用紅布幔與鈴鐺裝飾的牛車裡,我啼笑皆非。
樸實的牛車師傅和他孩子,卻拉了個這般花俏的牛車。

是為迎合遊人也罷,是純為裝飾也罷。在這冬春休耕期,水牛暫停了犁田的日常,被精心打扮了起來,牽起了花俏的車。

橫跨一道柏油路,就直接進入那艷黃叢裡。一朵朵簡單樸素的小黃花,匯聚成一大片的海,成了怒放的嬌豔。

輕輕搖晃著的牛車裡,我們笑著、說著。即使每人的臉上都已寫上了疲累。蒼白的臉在將落未落的夕陽里,笑容是唯一的證實 - 我還醒著。

我只是墜入了一汪洋的花海裡,微醉著。彷若想像中的花香,涓涓流淌在空氣裡。


而細細回憶的你,是苦苦地醉,還是微笑地醉?
別再耿耿於懷。
是你說徹底放手。
是你要徹底背離。


你……
我知道你無語。

一畝花田


沿路。張口吞下風。睜眼留住了一片黃。羅平當年,以如此之姿,迎接我們。



淺淺一層的蜜糖,和著溫水,咕嘟咕嘟地吞嚥下去。溫潤了乾澀的喉頭,亦稍稍消解了奔波一日的疲憊。

花蜜裡,也許還有著油菜花的餘香。

雲南曲靖市的羅平,二月。油菜花開的季節。
我們輾轉再輾轉,輾轉再輾轉,終於抵達了。
在這以南的省,我們又再斜斜地北上了一點點。

從市中心往金雞嶺方向駛去的時候。不,老早從師宗往羅平方向開去的時候,那一大片的艷黃就已隨著倒退的風,滿滿地灌注進了眼裡。驚嘆著。

五人擠在一輛如普滕威拉大小的計程車裡嘰嘰喳喳,豪邁的女司機和豪爽的我們敲定了那三十元車費之後,一路上就只是笑著。

嘿。記得你的笑。
你忘了嗎?
我得不斷提醒你,你曾經的燦爛笑容。無憂又自在。
沒有牽絆,沒有自卑。
只有知足與感恩。

漸漸地,我也靜默了下來。
那一畝又一畝的花田,倒映在視網膜裡,開始種在心裡了。我不再說話。

小五、小六她們有說話嗎?我已不太記得。只記得那呼呼在耳際的風聲。

車子的窗半開,我閉目,牽起了嘴角,迎接撫臉的暖風。
像是,聞到了花的氣息。

遠遠的、輕輕的、淺淺的。
然而,我正在走向她。

回憶,讓你快樂嗎?
回首,你想起了你原來的模樣了嗎?
你怎麼了?
你怎麼,還是笑得那麼牽強?

‘金雞農家樂’。俗氣卻可愛的名字,沒什麼創意,卻樸拙得教人溫馨。或者,心思放開一些,總會有些事情顯得不那麼俗不可耐吧。

記得嗎?
那是你。
看見每個人心裡的好。願意相信每個人心裡的好。
為何對他如斯苛刻?
為何。懷疑你自己?

是元陽的小柯和女友介紹我們來這兒的。就在金雞嶺下的周邊的小小農村裡,一些住家搭起了招牌,包起了食宿。在那短短盛放的一季,看著旅人的送往迎來。

而我們住進的,不過是一眾的‘金雞農家樂’中的其中一家。難怪剛剛的女司機說:哪家呀?都是農家樂呀!

老闆是個直性子的漢子,陽光與歲月的痕跡那麼明顯。在那應是飯廳的房間裡,待我們把背包卸下,屁股都還沒碰到椅子,他就嘰里咕嚕說了一大堆話,一連串鄉音很重的華語。
我有聽沒有懂,只傻傻地笑著。

然後不曉得什麼時候開始,桌上就多了五個空杯子、一罐蜜糖和一壺水。泡了喝下。

‘來來來,你們要怎麼走?現在太陽還沒下山,快牽個牛車到花田裡去看看吧。’

牆上留言


這不是面子書的牆上留言,而是元陽舊城區新街鎮裡的水泥牆上的留言。

在這舊城區裡,我們逗留的時間不多。然而,在這不多的時間裡,卻也讓我留意到了一個奇特的現象。

一直到很後來的今天,我都還找不出答案。或者,也認為答案不重要吧。

你有時候挺隨便的。
不追根究底。容易滿足。
對你認為不重要的事。

反之,你會執著,不是嗎?
傻瓜。執著會害死你。

舊城裡的水泥牆上,總是會出現一些用墨漆噴上去或‘寫’上去的所謂廣告。
在牆上留廣告和聯絡電話,這不稀奇。

然而我看到的卻是 ‘炸藥迷藥’,‘迷藥解藥’,‘專營炸藥’‘槍支獵槍’,外加手機聯絡號碼。

迷藥和炸藥在光天化日下如此張狂,是我記憶的皺褶裡出現了差錯,還是本就如是?

這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

然後,你再也沒去追尋答案。

夢飛

烏魯木齊的未竟之藍。如夢一場。


是我擅自替她取了這個名字。

夢飛。夢飛。
有夢飛翔。

一個說中文比英文還好的智利女孩。一個學佛的智利女孩。定居在墨西哥。
我想,她不會知道有人替她取了一個如此夢幻的名字。

××××

中國最西。新疆烏魯木齊。混沌中、陰差陽錯中,來到的麥田青年旅舍。
除那靛藍若玉,卻人世紛擾脫不了俗的天池。
除和田二巷的一抹燦然笑靨。

我想,就是夢飛的出現,讓烏魯木齊的短暫停留,多了一些閃光的東西。

夏末粘滯。旅程開端。
我無處可去。也不想去。(真是懶惰的旅人)

那時候的我,對旅行就是少了那麼一些該有的‘興奮’之情。
誰說旅行一定興奮?

我只是。特別平靜。

麥田的公共空間有些凌亂。隨意裡卻隱透著刻意。
我窩坐在一隅,準備吃我的泡麵。聽著那些活潑高昂的背包客找人‘拼飯’。
然後,不知怎的,夢飛坐了過來。
然後,又不知怎的,我們終於聊了起來。

用漢語。

××××

‘我好想家。’夢飛說。沒有一絲一毫的驕傲,沒有一絲一毫的隱瞞。她來中國學佛,做完了研究就旅行。三、四個月了,獨行。

我在筆記本裡寫:或許,三個月後,我也開始想家了。
那時候的我只是不知道,思念如影隨形。從沒離開過。

我們聊中國景點的門票。
‘好貴!’夢飛說。我點頭如搗蒜。彼此對望著笑了。

我們談到佛學與修行。談到唯物主義。談到傳統文化與藝術的斷層與凋零。
談到。彼時(或如今也是?)對傳統文化的漠視,對追尋高科技、現代化(或後現代化?山寨主義是種反諷的後現代化嗎?)的迷思。

刷舊如新,鏟倒舊房子舊巷弄。那些最寶貴的資產。

追尋高度文明?何謂文明?
追美超英?從何說起?


當經濟、科技、物質資產,與深層的文化精神、藝術,差距越來越遠。像一條拉緊的橡皮筋,終有一日會崩斷。分崩離析。


夢飛說起西安的一座寶剎。新修建了依傍的一部份,新穎燦亮。與原來的古剎相依,卻變得不倫不類起來。

她和我說在中國的佛學修行,與在日本的佛學修行的分別。說起這兩個民族的特性。
粗略地和我分析各自的優劣。

夢飛說起,她那金發碧眼的樣子,在火車站買車票的時候,常常就被人‘丟票’。
我說我懂。然後我們又笑了。
售票窗口裡的售票員總是乾淨利落地把車票和該找的零錢,‘刷’一聲,丟到你眼前的那個小小洞口裡。叮叮噹當,零錢散落。
而你站在那裡傻眼。

可他們似乎對每個人都一視同仁。
在中國看來很普通且乾脆的舉動,在我們看來,卻似乎有點不禮貌。
怎麼這樣?

夢飛皺起眉頭。我輕輕一笑。

後來,我們還說了什麼?

××××

落日西沉。天已漸暗。
我又和夢飛在麥田的公共空間,做著各自的事情。偶爾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這時候,一個架著眼鏡,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小伙子,突然來到了夢飛的面前,開始一連串的美式英語。我暗自偷笑。小伙子幹嘛那麼急躁啊?夢飛會說中文啊。不是所有金發碧眼的,都是英語系國家的吧?

夢飛很有耐性地聽他說完。然後又指著我說:她也是外國人啊。你也可以訪問他。

雖然小伙子看起來對一個亞洲臉孔,和中國人似乎沒什麼兩樣的我似乎興趣缺缺,卻也不便推卻夢飛的提議。

‘好好好。我先訪問你,再訪問她。’

專訪咧。

××××

小伙子的故事,是我和夢飛之間遙遠卻唯一的聯繫吧?

小伙子是烏魯木齊人,拿著個DSLR到青旅找‘外國人’訪問。想說製作一個短片,要告訴他的朋友們,和世界上其他人:烏魯木齊不是只有沙漠、駱駝、遺址;而是一個現代化,有高樓大廈的大都會。

我心想。是誰‘歧視’了他啦?他怎麼會因此忿忿不平呢?
為何一個城市的美麗,就一定是高樓大廈和‘現代化’?
後來我和夢飛再聊起,彼此都同一想法。

烏魯木齊,新疆。
就是她的沙漠、駱駝、遺址,還有許多許多我們沒有看見的美麗,才珍貴啊。
如果她是複製著其他名城,那她還是烏魯木齊嗎?
全都一式一樣的城市,會有多可愛?多有特色?
他應該做的,是告訴他人。他的家鄉,除了沙漠、駱駝、遺址,還有哪些我們沒有看見的美麗啊。

夢飛說起,又皺起了眉頭。
我知道,那不僅僅是不認同。她只是不理解他們的想法。

而我,我說:他還年輕啦。

這小伙子的美式英語,來自他的美國女友。
我恍然。

××××

其實對烏魯木齊的印象非常淺薄。那不過是抵達喀什之前的停靠站。
而我遇見了夢飛。

這個有意思的女孩。

那時候的我在筆記本裡寫著:這定居在墨西哥的智利女孩拿了獎學金,遊歷、研究。看的,是不一樣的視野。我但願,我也有這些女孩們的胸襟、闊度。

而後來,我怎麼忘了這個目標了?

××××

夢飛其實不喚作夢飛。
本名是Maria。

她留給我的電郵地址,有Mempi這個字。
乍看,我以為我看見了'mimpi'。國語‘夢’的意思。

我告訴了夢飛。

於是後來,我想起她。總是想起夢。
mempi, memphi, 夢飛。
有夢飛翔。

我想,這名字還是挺適合她的。






詹姆士


一起吃麵線的日子,超快樂。



一身鬆垮垮的衣裳,和一個像是大麻布袋的鴨綠色‘背包’(分不清算不算是背包),戴著一幅金絲邊眼鏡。

詹姆士如此突兀地出現在河口前往元陽新鎮南沙的小公車上。一路上由英文最好的小六和他打交道。

瑞典人,每年有兩、三個月可在外旅行(聽得我們幾個羨慕得不得了。),同時擁有美國護照和瑞典護照,不會一句中文。詹姆士看起來不年輕,亦不像我們從前印象裡的背包客。但他確實是個孤單旅人,而且已經走了我們接下來要走的路線。

或許是初相識,或許是個性使然,詹姆士臉上的表情總是淡淡的。談起他的旅程和走過的地方,沒有特別的眉飛色舞、沒有熱情如火(倒是覺得我們幾人比較熱情一些。),就是平淡如水。

然而,對他印象最深刻的卻是一句戲言。小六好奇地問詹姆士,旅行在外的時候多數用瑞典護照還是美國護照。一直都是表情淡淡的詹姆士此時突然嘴角一牽,輕輕笑了一下,說:瑞典護照比較好用。

不必多說一句,正在留神八卦傾聽的我,和小六一起會心一笑。

然後從照片裡發現,雖然是瑞典人,詹姆士抓筷子的手勢比我這從小抓筷子的人,可正統多了。

我係女仔來ga

『我係女仔來ga,我都唔怕!』
電視劇裡的女子流著淚大喊。

男的背對。愁起了眉,痛苦地說。
『我負不起這個責任。』

。。。。

好肥皂的連續劇。
都說了。
肥皂劇嘛。

××××

她一直對他說:我好害怕。
那時候,她沒說她心裡的沉重。她沒說。
對於來自他身邊,來自她身邊的阻力。
那種無形卻沉甸甸的阻力。

拉扯著他。

沉墜著她。

××××

她想放棄。
不是因為她受不了那樣的沉重。
不是因為她始終不明了為何‘那’是個阻礙。

如此大的障礙。
比身份、階級、背景,還要無形卻最巨大的阻礙。

『你一天不踏入我的世界,你就不會明白。』
不會明白你的掙扎。她心裡替他說了下去。

誰能和那無形卻支撐著他的生活、他的世界、他的朋友、他的所有,的力量,較勁?
雖然,她從來沒想過有這樣的必要。
她沒有要他選擇。

她以為。他的世界,與她的世界。可以共存。

她曾經想要放棄。
不是為了自己。

而不過是為了他。
她不想看到他痛苦。

她沒有放棄。
她沒有要他選擇。

他卻徑自做了選擇。

××××

她想起島國最北,那無盡的遼闊。
想起那太陽躲進雲層裡的陰涼午後,那最美的漫步。
那僅有的一次。

她想起,他帶她到河裡抓魚。
雖然沒有魚讓她抓。

她想起許多許多。
她想起,那遙遠逝去了的約定。
風車小鎮。

她哭著問他:你覺得我應該去嗎?

她多想他說:等我。我們一起去。
一個荒蕪了,又再被提起的約定。
最終卻依然被遺棄的約定。

她知道他會說:去吧。
她去了。那個曾經的相約。

如今只剩下她。一個人的記憶。

××××

她心裡常常有許多恐懼。
她其實很膽小。

可是對他,她很勇敢。
當他清清楚楚地說了,她也就不顧一切地愛了。

她多傻。
沒有想清楚是否值得付出。
沒有想。他的感覺,是否抵得過那無形的力量,與他周遭的‘不祝福’。

她害怕。
他會為了那股無形的力量而放棄她。

但是她堅持了下來。因為她相信他。相信他會給一個承諾她。
或許不是現在,但一定會。

她只是沒想到。她的‘堅持’,變成了他眼裡的逼迫與糾纏不清。

××××

她不怕。不怕把自己的心,清清楚楚地剖白讓他知道。
雖然許多人都警戒過她。

她那麼信任他。
幾近盲目。

××××

他說什麼。就是什麼。
說守護、說照顧、說喜歡、說一起出發。
說不確定、說選擇、說不要、說做回朋友。

她一骨碌吞進肚子裡。
那些委屈。那些他讓她覺得的卑微。

如同蘇偉貞寫過的:『多少年來,她在師長面前、在朋友面前,都是個有分量的人;在她面前,費敏的心被抽成真空,是透明的。』

霎那她以為,她就是那個喚作費敏的女孩。

在他面前,她的心,也被抽成了真空。

××××

劃清界限。別再糾纏於過去的美好。為自己而活。找到自己的幸福。

那些為她好的字句。那麼刺痛。
她認為,那是沒有真正痛過、沒有真正愛過的人,所能冠冕堂皇說出來的話。
那麼清冷。那麼置身事外。

雖然一句貶低她的話都沒說。
卻把她貶得如同踩在泥地裡的螞蟻更卑微。

於是。報復似的。
她反擊。
以無聲的文字。
把他貶得一文不值。
把自己也貶得一文不值。
把彼此的關係徹底撕裂。

她猜他會心痛。
猜他會生氣。
猜他會恨。

她多麼希望他會恨。
總好過無所感覺。

她明知道最痛的還是自己。
明知道最不捨得的是自己。
明知道,換來他短暫的愧疚與恨,對自己的美好並沒有任何助益。

有一天,他會徹底忘記她。

而她實在不確定。自己能否。

××××

我係女仔來ga。我都唔怕!

無數次,她想對他如此說。

在感情世界裡,她實在比他勇敢太多。她卻不知道,這樣的勇敢與不顧一切,是燃燒了自己,逼走了他。
她的第六感那麼準確。
準確得讓自己害怕。

他要她走。要她在他們最好的時候追尋自己的夢想。要她去風車小鎮。
或許,只是因為他怕。
怕承擔不起,害她為他而失去抓緊夢想的時機。

他害怕承擔那個責任。

曾經。她多希望他說:別怕。以後我們一起去。總有一天。

××××

如今。她不過害怕。
活在怨懟裡的她。活在迷茫裡的她。活在行屍走肉裡的她。
失卻了所有。

失卻了,那最純真的自己。

真空如何填滿?

之前的行走。填補得了嗎?


丹麥女生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一個人,總得找些詩情畫意寄託。矯情或刻意,也顧不得了。

夏末。成都。文殊院。
寂寂然的綠葉林裡,覓得了一絲涼快。

那是旅程的開端。
一段蟬鳴處處,夏末粘滯的無聊開端。

茫茫然的時候,我遇見了她。

××××

栗色皮膚,清瘦的女生。穿著鬆鬆垮垮的T-恤與短褲,扎了馬尾,搖晃著雙腳坐在床沿。
清早。她朝我笑了一笑。
相隔將近一年,我與她初次見面的場景朦朦朧朧的,卻不失輪廓地烙刻在腦海裡。

然後,就這樣開始聊了起來。
丹麥籍的韓裔女子。會得中文、丹麥語、西班牙語、英語、法語、泰語……還有一些我不記得的語言。

她說話,是種成熟女性的姿態。
親切卻不會太熱情。
說著她居住的城市,哥本哈根。那個騎腳踏車的城市。
說著她在泰緬邊境當義工的那一年。
說著她與她法國老公這五六個星期以來的旅行。
說起她即將留下來,在成都上課。

而我只能說著,我居住的城,我的家。
我即將的旅程。而那只不過是個開頭。


她的笑。她的不卑不亢。即使交淺言淺,還是如此動人。
或者,是她的大方讓我心生嚮往吧?

其實我不懂該怎麼形容這些與後來我遇見的女子。
有見地。有學識。有胸懷。
那樣的胸襟與知識,或許就是一直以來我所嚮往的。

聽她們的說話。聽她們的見識。越是覺得自己渺小。
而如今回想,我會掉入圈圈迷思裡。

到底,我是要成為一個如此獨立堅強又有見識的女人。
還是,甘於平凡?要求簡單的生活。平平凡凡地,過一生?

我就忽然懷念起。那一日在烏魯木齊與來自智利的夢飛的一席話。
與後來在吉爾吉斯坦阿爾泰山上,與澳洲旅人一頓晚餐時間的談話。


阿珍




在普西卡的最後一個落日。
我捧著筆記本,選了湖畔一處安靜所在,低首書寫。

普西卡是個小小鎮。是聖湖所在。

在這裡。最後一個暮日時分。
我遇見了阿珍。

或者該說,我先是‘聽見’了阿珍。

聽見一個女子清脆的聲音,銀鈴般的笑語,和老外在說著很‘馬來西亞式’的英語。
是那‘馬來西亞式’的英語先讓我豎起了耳朵。

我沒有抬頭。沒有尋找。
只模模糊糊地聆聽著。
聆聽著她語氣裡的開朗與自在。

或許,那是種長久旅行在外的開闊與大方。
與我,那麼大的反差。

聲音走開了。她走開了。
我依舊沒有抬頭。

依舊。發呆,寫字,瞭望夕陽。

×××

我來到常常幫襯的小店。
那裡有好吃的Naan。番茄芝士Naan。不貴。

那日,芋馨找朋友告別去了。我獨自來到這家店,獨自用餐。
也不笑。也不特別落寞。

反正。就一個人。

然後,阿珍在我面前坐了下來。

我忘了她怎麼和我說第一句話。
然而,我認出了她的聲音。
那把適才在湖畔聽見的聲音。

原來,那是家鄉的聲音。

×××

阿珍遇見同鄉人,並沒有特別興奮。
不像之前的我,總是在遇見同鄉旅人而忍不住興致高昂起來。
而在普西卡的我。那一晚的我,莫名地‘冷靜’。

有點抽離。與許多的平靜。
什麼時候開始,就已經不容易興奮了?

阿珍雖然無特別興奮。卻是開朗活潑的。
像我適才在湖畔‘聽見’的她。老外與同鄉,一視同仁。
那是真正的親和吧。我想。

我吃。她說。
叮叮咚咚的。
我就是想用這樣的形容詞,來形容她快速說話的語氣。清脆可愛。

真是個可愛的女子。

×××

阿珍是護士。忘了是否在中東某個國家工作。
如此這般。存了一筆錢,就出發了。

先是一個人。後來回馬來西亞吧?
還是在路上碰見了阿超?倆人一起到了尼泊爾。
來到印度,才分道揚鑣。

其實我不太記得阿珍的旅程。
只是在聽著,看著她說話時,一陣晃神。

像誰?

那種對旅行的熱誠。那種說話的語氣。那種開朗。
與簡單。

像我在喀什遇見的阿良。
我後來想起。

於是笑了。

×××

阿珍長得瘦小。可愛又直接。
是那種坦坦蕩蕩,肚腸裡無太多轉折的女子。
不過一頓飯的時間,我如是覺得。

這個可愛的女子。比我勇敢太多,快樂太多,自在太多。
後來,我一直記得她。
不記得她的故事。
記得她的聲音,她的自在,她的開朗活潑。

那都是我缺乏的。

孤單旅者。卻笑看孤單。
於我,卻是那麼難。

然後我告訴她,杰沙媚爾的鐵達尼酒店。那好吃又划算(在拉賈斯坦來說)的韓國餐。
我想,她應該是第三個到鐵達尼酒店住宿的馬來西亞旅人吧。

因為我是第一個。(笑)

×××

在普西卡遇到阿珍之後,來到德里。
遇見了她之前的旅伴,阿超。

印度好大。
也真巧。

畢竟是不可思議的印度吧。




你美麗的家鄉



其實,你忘了許多當時的情緒與感受。唯有那孩子逃跑的身影,讓你記得當時心疼的感覺。


龍樹壩。

這里就是傳說中有著旖旎色彩的梯田嗎?

看著朋友們在阡陌縱橫間嬉笑跳躍,我卻選擇了留在黃土地上,和小孩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多大了?在念書嗎?學校放假嗎?’
‘這里從前多人來嗎?’

孩子的眼睛是清澈純真而羞澀的,雖然也有掩不住的好奇。
好奇著為什么一幫又一幫的旅人,帶著一大堆的攝影器材全副武裝,在太陽未升起時安心等待,在黑夜的布幔灑下之后方才依依離去。

‘這些都是日常生活啊。沒什么的。’孩子如是說。

我愣了一下,想起詹姆士的話。

那時候約是午後四時,炎炎陽光逐漸有種暮色的味道聚攏。
空氣裡夕陽的味道似乎要開始蔓延開來。

無風,無人的黃土地上。我微微地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我如何只能看見鏡頭里的每一幅畫,如何只能看見她的美?每一幀壯麗的背后,該有多少年的開墾堆砌。每一幅云海圖、水光瀲滟的背后,是多少的智慧與老老實實的揮汗如雨。

‘弟弟和媽媽吵架呢。說不要念書。’

‘以后我要到城里去。’

‘現在放假啊。’

孩子斷斷續續地和我聊著。忘了孩子是不是哈尼族人,然而他是有他向往的世界的。這里的人,世代耕作建立起了偉大的工程。而孩子們是否會延續梯田的傳承?

我喜歡和孩子聊天的時光。看到孩子眼里的向往,從他眼里,看見自己的無知。后來我一直想念著,那段時光。那一個發生的初始,如同武俠小說里的一幕,魔幻得像山水潑墨畫。

朦朧而不真實。

後來。你仍然無知,不是嗎?
你懷念那段心裡沒有他的日子。
懷念,即使心裡有他,卻仍不沉重的日子。

你怎麼了?
你明知。卻為何深陷?
非要等到他質問你:你認為,你這樣是‘不愛我’嗎?

你恨透了他的清明自醒。
恨透了他的反反复复。
恨透了他的快速抽離。
可是你最恨的,其實是你自己的賤。與無可自拔。

回不去了嗎?
像這段關於雲南的故事一樣。
只有回首的美。

對他。不就是,已經是陌生人了嗎?
你何故喃喃碎語?何故糾纏不清?
非要把心,抽成真空?

你真以為,他還會聽你說故事嗎?
何苦?

不待日落,我們決定在夜幕撒下之前返回。孩子領著我們往另一個方向回去客棧。
沿途,朋友輕輕討論著該不該給他酬勞。

是什么樣的旅途經驗,讓旅人都覺得,每一份幫助都得付出一份代價?
而又是什么樣的俯視心態,讓我覺得應該施予?

我看著朋友們討論著,明白那是一份善意。卻禁不住渾身不自在,心底有股聲音悄悄地提醒著:為什么要給錢?為什么?他真的會要嗎?
他真的想要嗎?

然而,我卻只是沉默著。似乎在默許著,我們的一些心意。

小五把錢遞給他。

孩子卻臉色一變,眼里閃現驚愕。驚驚慌慌地搖手推開,他嘴裡就只有一句‘不要不要不要’。小五想把錢塞進他的書裡頭,他卻倏然轉身拔腿就跑。

啊,你想起。還是眼淚盈眶。
那淳樸的孩子呀。

對了。你本該為這些小事感動。
而不是為已經不再,或者從來都不曾被承認的一些什麼,而痛苦淚流。

我們幾人頓時傻了眼,愣了好一下。小五、小六和嫻才慌慌張張地趕快追上去。看著他拙樸的身影和朋友們著急的步伐,我和玉趕緊快步追上,心頭卻浮起了憐惜。

他不懂得拒絕,不知道該如何推拒,於是只好逃跑。

我不記得那時孩子的眼里有沒有受傷的感覺。我只是在微笑中慶幸而感動。或許,還有那麼一點點為自己的自以為是而慚愧吧。

追上了他,為了避免他再逃離,像是逃離洪水猛獸一樣的逃開,小五只好拉著他說:不給了。不給你錢。才讓他停下了腳步。
不見他喘氣,我們這群城市裡嬌生慣養的人倒是有點上氣不接下氣了。要他留下了名字地址。也只能是學校地址。‘因為家里可能寄不到呢。’

‘我幫你們不是為了什麼的。’依稀記得,孩子曾如此囁嚅著說。

後來,我一直記得元陽的龍樹壩梯田。不因為她最色彩繽紛,不因為那些靜止在水面上的紅萍,不因為那是我們唯一徒步而至的梯田,不因為那是我們曾經近距離凝視的水光瀲灩。

而是因為那一個下午,我們在杉樹林遇見了那孩子。

因為他領著我們,悄悄輕輕地、短暫地如此接近著那里的土地,那里的生活。因為他的純真。因為他的真心相助。即便那真的是如此短暫。

或許他不會記得那個午后,那幾個傻傻迷路的我們。也許有天他會離開那里。然而,終有一天孩子會發現,他家鄉的美麗。

就好像那天我們發現了,他與他家鄉的美麗一樣。

你看。你記得這些小小的人與事。
這些短暫的邂逅。

你的心。還是有愛啊。
為何。因何。
如此作繭?


無望的思念

真希望我也能寫出一首詩 好好卻隱晦地表達自己的悲傷、難受,與無望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