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的長河




我偶爾會想。
有些人,就是合該在那些時候出現的嗎?

不遲不早。

出現。消失。復出現。復消失。
從窩心、動心、遺忘、想起、惦念、再遺忘、再重逢。復分開。
從沒有刻意放在心上,一直到歸家以後悄悄地長出了預留予他的位置 —— 一個重要的朋友。

是什麼樣的命運,讓我遇見了他。

××××

我曾經用‘BC’,『你』,『他』,『同鄉人』,『故鄉人』,『鄉音』,種種不同的稱謂,在不同的篇章裡提起他。

這個當初以疲憊卻警戒的狀態與我相見的旅人。
我已經說得太多。(若讓他知道,恐怕會不爽。)

一個認真而理性的旅人。一見面不久就直言不諱:我不喜歡感性的人。
又說『我最喜歡一個人了。最怕有人跟著。』
讓我心裡打了個小結。可那並沒有阻止我想要靠近他。
即使他是不熱又不冷的。

卻是這樣的一個人。
在旅程的起始,教會我要認真旅行。
教會我,要懂得省大錢,花小錢。教會我一個簡單又便宜的煮食方法,讓我後來在西班牙和巴黎的日子,不必上餐館就可以吃得又飽又健康。
教會我,路上一大把一個人上路的女子,別太以為這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
借我電腦上網。陪我聊天。
教會我,替旅人送行,是多麼溫暖的事。

無論是以言語還是行動,直接或間接的。他教會了我許多事情。

在他眼裡那些微不足道的事情,於我而言是多麼重要的警醒與回憶。

××××

還有什麼可說的呢?旅途中的相遇,僅僅是在比什凱克的一段。
我們並沒有不斷遇上。
我們沒有一起行走一段路。
我的懶散與感性,他不認同。
我的膽小與依賴,他不置可否。

然而他對朋友是很好的。
即使道不同。

卻是這個旅途中遇見的朋友,在我最混亂迷茫的一年,一次又一次地把我拉拔出情緒的泥沼裡。
一次又一次地提醒我:要堅強,要獨立。不要凡事依賴。
告訴我,感性不一定就是浪漫;理性不代表不懂幽默。

總是在一些關鍵時刻,莫名其妙的一句話。
讓我忽而淚濕了眼。

是的。都是些微不足道的事情。都是些雲淡風輕。
而僅僅是這樣,我記住了。

記住了他人的雲淡風輕和微不足道。

××××

比什凱克,吉爾吉斯坦的年輕首都。
Bishkek - Pishkek - 攪拌馬奶的槳。
這個於我而言,其實沒什麼好說的年輕都城。

卻因為在那裡遇見了他,而變得重要起來。

××××

這個一直在教我的朋友,教會了我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我們要活在當下,期盼未來。
不要一直活在過去的回憶裡。

我得常常提醒自己。

朋友,你能時時提醒我嗎?

啊,不。你遠走了。(雖然其實也沒有很遠。)
我得獨立自主。

你有意無意的言談裡,曾經如是說我。

××××

思念是一道長河。
綿延無盡,卻那麼富有生命力。
是你的話語,讓我有勇氣一直一直認真地走下去。

你是我生命裡的一道河。
琤瑽流過。
沒有留下痕跡,不回頭。

會流到哪兒去?
我會跟著河流走嗎?

沒有人知道。
最重要的一句話,你已經留給了我。
其他都不重要了。

往前奔去吧。別回頭。

我們還會再見嗎?
或許只是想說:朋友,我們何時才能來一杯酒?對酒當歌。聊聊彼此的近況與未來?

××××

2011年盛夏。2012年初春。
我從一個點。飛到另一個點。再飛另一個點。
然後飛回家。

回到了原點。在日常裡不斷調整,期望重新出發。
沒有人知道未來會怎麼樣。

可這段旅程的故事,暫時在此作一個了結。
若我再寫,那必然不是在這裡了。

故事說夠了。
我希望,完結不過是另一個故事的開端。

為你,為她,最重要的是為自己,繼續好好地、有靈魂地生活下去。



清澈



把臉擺在那裡任人搓弄了兩個多小時。
第一次做'facial'的體驗,我想,該也是最後一次了吧?

她說:好了。
我一骨碌跳下床。

呼了一大口氣。

『好悶啊!』

我想她大概沒幾個客戶會有這樣的反應吧?

××××

『你是哪種很容易被人看透,很容易歸類的人。』
他說。

哦。我不置可否。低頭兀自搖動著杯子的吸管,沒抬頭看他。

那沒什麼不好啊。
雖然以他的論調來說,這樣的人容易受到傷害。

然後其實我也覺得,如此的自己,在別人眼裡已經一目了然。
好像,真的打開胸膛任人魚肉擺弄。

你呢?你看穿了我。還當我是你朋友嗎?
我想問他。

真想見見他。和他天南地北地亂聊一通。
嘿。我思念你。你知道嗎?

你,看穿了嗎?

××××

當你在乎一個人對你的反應。
當你為他的一句話而喜悅,又為了他的一句話而反复思量。
當你寫的文字,只想第一時間給他看。即使不留一點給自己。
當你事無大小都想與他分享。看到好的都想讓他知道。
當你在乎他的傷悲喜樂多於你自己的。
當你想要他好,多於照顧自己的感受。

你已經喜歡上他了。

我心裡一陣隱隱的疼。



××××

好久了。我不曾如此頻密地有想流淚的衝動。
你好嗎?
讓我抱抱你好嗎?

我只敢口頭說說,從來不敢行動。
只怕到時候你會彈開。哈。

可是每回看見你,我總想笑。
即使是想起你,也會笑。

想到你說:你沒被人騙過對不對?或者給人騙了也不知道?
你太善良了啦。

除了我最親密的好朋友,似乎只有在你眼前,我才意識到自己也是善良的。
多久了,我覺得自己是個如此不堪的人。
懷疑自己的真誠,懷疑自己總是別有目的。

而你無心的話語,竟然讓我有那麼一點點的感動。
其實,你也是一個善良的人。
只是,你比較懂得愛自己。

××××

清澈。

在每日的工作裡,我找不到清澈的自己。
越是看清,越是心寒。

你會看不起我嗎?
我身在這商業漩渦裡,身不由己。

2013年6月26日。還在尋找未來的路的時候,徒然的囈語。

你知道我在思念妳嗎?



2011年8月中旬出發。2012年3月末歸家。
我寫著一些人、一些瑣碎事。紀念那些給予我溫暖的片刻的人。

快要終了。
我把最後兩樁的遇見以思念來結束。

她與他,是旅途中給我最深刻碰撞與思念的人。

這一段,大概就會寫到這裡。
旅人可安好?

××××


作為一個完整的建築群體遺留下來的布哈拉古城,我不曉得Maghoki Attar清真寺有什麼可以書寫的地方。
十二世紀建起?
低於水平線的的建築?
昔日阿拉伯人入侵之前的zoroastrian教還是佛教寺廟的遺址?

Maghoki Attar就在Lyabi Hauz就近。離我居住的旅舍數十步之遙。
我如此深刻地記得她,是因為我在那裡,悄悄地進行著對布哈拉的告別儀式。

也在那裡。
為了一個旅人。
在心底流下最後一滴眼淚。

××××

總是熱鬧非凡的撒馬爾罕Bahodir B&B,她看起來安靜而不多話。
一個人。
水藍色的眼珠看起來那麼沉靜。

或許她是有說話的。然而她給我的印象總是在一大伙的呱噪西方背包客裡,超然地坐著。
她在群體裡。卻顯得那麼遺世獨立。

在撒馬爾罕的第四個晚上,我們一大長桌的聯合國,西班牙、意大利、法國、比利時、日本、馬來西亞人,嘻嘻哈哈熱熱鬧鬧的,像是一大家子的聚餐。

有人向我提及,她要到馬來西亞去。或許可以向我問些資料。
如此我才看見了她。

我們說了幾句話,沒有深入地談。
喝醉酒的維特。邋邋遢遢亂隨便一把的皮爾。打鼾聲吵醒整個通舖的比利時人。還有真菜與浩平。
在那裡,我遇見太多人。
而她,成了一個人群裡安靜的影子。

一直到來到布哈拉的清晨,我才把她給看真切。
這個女子。

原來和我那麼相似。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原來我們的旅程,最終也是無可避免地‘飛來飛去’地相似。

××××

在布哈拉,我一個人快樂地閒逛。
十月了。天氣涼了。
連旅人遊客都少了。

不同於撒馬爾罕的喧嚷熱鬧,布哈拉在那個時節,連旅舍都似乎人煙稀少。
我和她,自然而然地聊了開來。

我們都是安靜的人。
也都是多話的人。

我們都會為小事而開心滿足。
對於旅途裡的感性感受多於理性體會。

旅舍的庭院裡,偶爾就剩下我、她、皮爾和維特。
維特和皮爾兩個說著玩笑話。
我和她安靜地聽著,笑著。

那是我晃悠了一整天下來,感覺最窩心的時刻。
即使他們一個比利時人、一個法國人、一個西班牙人。

××××

我和她之間一直都沒有很親密。
我們分享一些資訊,一起逛某些地方,一起聊聊。
但是,看著她的方式和沉靜。

我總是晃神。

怎麼那麼熟悉?
我看見的她。一個人的她。

其實就是我自己。

××××

咦,這個布娃娃?
我在她房間看見一個狗狗布娃娃。毛茸茸的,一個手掌可抓起的布娃娃。

『啊。那是我如果真的感覺很寂寞,就把它緊緊握在手裡的。』

我心頭一震。

××××

離開的那一天,我在空蕩盪的院子裡埋首寫信。
寫給她的一封信。

即使我們不親密。
在很多很多的霎那,我在她那裡看見了自己。

我們都是脆弱著堅強的人。
我們都是可以很多話,卻也可以很安靜的人。

我們,其實都寂寞。

我想我知道,她心裡需要人鼓勵。
於是我寫了一封信,交給旅舍主人,拜託她交給她。

然後,我要離開布哈拉,離開烏茲別克,離開中亞了。
我自個兒晃到了Maghoki Attar清真寺,呆呆地坐了許久。
心頭反复咀嚼。

淚滑落。

在整個旅程裡。我也只曾經因為要與她分別,而流下了眼淚。

××××

後來,在西班牙格拉納達的大太陽下,我們擁抱著。
她緊緊地抱著我。
而我心裡只想哭。

我似乎有告訴她,我後來也帶了一只一手掌可抓起的狗狗布娃娃。
在那些深夜寂寞時刻,在那些躲在被子裡淚流的時刻,我緊緊地抓著小狗狗。
期盼它帶給我安慰。

××××

後來的後來,我們還是失聯了。

妳好嗎?

我心頭默默地思念著。
卻再也不敢給她寫電郵。

時隔日久,或許,旅人的遇見,就只能停留在那個時候。
那最完美的時候。




涼子

於是,在喀什。我只流下了老城青年旅館的彩色窗櫺。
後來我聽說,喀什多了一家青旅。所有旅人又都跑去那裡了。
老城青年旅館,倒是冷清了。


喀什。在喀什前前後後不過九天左右,我最熟悉的卻只有喀什老城青年旅舍。
或者,還有涼子吧?

第一次遇見涼子,是在奧什的奧什賓館(好沒創意的名字,哈。)。低首自我身邊匆匆走過,我只看見了她的背影。
那時候是九月中下旬。
奧什入秋了。相較於八月剛到時候,天氣涼快了許多。
吉爾吉斯邁入了旅遊淡季。連平日總是人滿為患的奧什賓館也冷清了起來。

吉爾吉斯的亞洲旅人不多。看見的,大多是日本人,再來是韓國人。
到底是因為整體經濟的強勢而讓這兩個國家的人,尤其日本人,不分老幼、不分群體或個人、不分男女,集體走遍世界?還是些什麼其他原因?
‘Japan?’
‘Korea?’
那是旅途中最常聽到的問候詞。

好吧。我不是要說這個。要說的,是涼子,這個善良可愛的女生。

在奧什賓館,就我倆亞洲女生。雖然涼子的英語不太好,我是一點日文都不曉。
可涼子身上有種親和的魅力,總是未開口說話就先微笑。即使她說得不多,還是讓人忍不住想親近。
我們在奧什賓館裡,碰上就有一搭沒一搭地聊。

我來到奧什賓館時,涼子已經在那兒住了一段時日。待我離開,涼子未走。

涼子不是旅人。不是遊客。
即使到後來,我還是搞不清楚她為何要離開家鄉,來到中國新疆與吉爾吉斯的奧什學習維吾爾語。
是的。涼子是為著學習而來。卻又不是上大學或正式上什麼課。

在奧什的時候,我問她怎麼打發時間。

‘我到圖書館去呀。可以上網。然後,到公園走走。’
她溫和地說。偶爾推一推她的黑框眼鏡。

後來,雖然我問她要了電郵。卻沒特意再聯絡。只知道她之後還會回去喀什。
未來吉爾吉斯之前,涼子已經在烏魯木齊呆了一段時間。到喀什之後,又因在中國的逗留期限快到了,就過境到奧什來。
待夠了,再回去。

在奧什,我們最親近的時候,是在奧什賓館的廚房裡。

××××

第二次遇見涼子,已經是一個多月之後的事情。
一夜驚險之後,我又回到之前匆匆離開的喀什。

哭著睡去,浮腫著眼睛起床。
清早七時半,我讀了簡訊,又悄悄地抹淚。
精神渙散。浮浮無依。

然後,我看見了涼子。

涼子已經在喀什呆了兩個星期。我知道,向她探詢附近一帶的吃與行,準沒錯。
她帶我到郵局,告訴我哪兒能吃中國餐(那時候我好想吃飯!),哪兒有書局,哪兒有超市。
從老城青年旅舍的維吾爾族區裡,她帶著我走在漫漫土黃色澤中,和我說著話,又不斷地被打岔。
沿路的小攤檔、小店裡,那些維吾爾族安哥們,不斷地和她打招呼。

我笑了。

她說的是他們的語言,而她本來的模樣就親切。難怪叔叔伯伯們都喜歡她。

涼子是怎樣的一個女生呢?怎麼會想到要學維吾爾語呢?(而不是韓文、法文、西班牙文?)
她又沒有正式上課。又不是旅行。

她就是一個人。可又不是一個人。
她親切,可又不特別熱情。

後來,我病得昏昏沉沉,常常呆在房裡睡了又醒。醒了又睡。
待得好一些,才偶爾坐到四合院的偌大院子裡。坐到涼子的桌子邊,喝茶,看她在念些什麼。
她就這樣披著大圍巾,在房外的茶几上喝茶唸書。

我只盤腿坐著。說了些什麼?我也不記得了。
只是知道,在那個時刻,當一切一切都洶湧而來的時候,當思緒打結找不到方向的時候。唯有坐到她身邊,我才心安。
或許因為她總是有種淡然平和的氣質。
或許因為,她的方向和我不一樣。我急著要走,她安然留著。對自己的方向篤定,不急不躁。
或許只是因為。真的只是因為,我不想時時刻刻煩惱著該怎麼入境巴基斯坦。多想如她那樣篤定而不焦躁。

喀什在我心裡沒有留下些什麼。卻留下了最深刻的一些什麼。
在那裡,我從來沒有盡到做‘遊客’的責任。

但那一段日子,卻是這漫長旅途中,最印象深刻的一段時光。
那些眼淚。那些旅人(至今面目依然清晰。)。那些疑幻似真的、遙遠的牽念與心動。

當然,還包括涼子。
雖然,我忘了我們怎麼道別。

忘了說,涼子有份很酷的職業。
在日本,她手工編織和服的腰帶 - Obi。

像風一樣




你像風一樣
嬉鬧人間    又悲憫世事
誰也看不透    那快樂又悲傷的你

你偶遇窸窣
流了一點淚

連你也看不清你自己
終究離去

眼淚掉落哪一方?
風知道嗎?

她只負責吹乾
不負責成長

××××

你像風一樣
認真的風    
靜靜地吹拂    不溫不熱亦不冷

小頑石遇上了風
熱鬧跳舞了一陣

啊,原來還有許多小頑石一起跳舞

××××

你像風一樣
於是總是愛上風

無色無味無形
抓不住也掌握不了

像風一樣漂流

風不停留
你也不停留




距離

炊煙裊裊。山谷裡綠意濃稠。
我常對著流水發呆。
在這兒,我遇見了。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是什麼?
物質嗎。貧富嗎。

你愛我。我不愛你。
還是我愛你。你不愛我。
還是你不懂我愛你。

才沒那麼膚淺。

距離。是最淺的溪流。也是最深的鴻溝。

那年在吉爾吉斯的阿爾泰山谷裡。
澳洲旅人告訴了我關於距離的形態。

××××

寒冷的夜晚。
滿臉鬍渣,散亂的金發的澳洲旅人與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山谷裡的Yak tours hostel就只剩下我們倆。

木質長桌。木質長椅。和沒有粼粼火光的爐火台。
但是,依然有一點點的暖意。

我甚至沒有詢問他的名字。
或許從那時候開始,我就已經明了,有些遇見……只能是一種遭逢。
留下一小時刻。卻沒有永恆這回事。

他來自富裕的國家。生活無憂。在經濟體系裡是一個成功的經紀人。
每日在他眼前手下流動的金錢似是數不盡的。
到底是什麼樣的清醒讓他沒有墜入那偌大的浪潮裡與他人一起追逐?

他說,為什麼少部分的人能掌握世界上大部份的金錢,而很大一部份的人卻每日挨餓受凍?

事隔一年多,我不已經不太記得當日談話的全部內容。
只記得這個看似狂放不羈的澳洲旅人,想著的是通過旅行,去了解哪些需要幫助的地方。
而他以後,又能如何通過自己的能力來貢獻一份力量。

我聽著。接話。
又為自己的毫無雄心大志而心虛起來。
這樣的心虛,卻非得要在三個月後的印度烏代浦爾才讓我有所警覺。那也已經是後話了。

而當下,那是一場無關風花雪月的對話。
不是關於寂寞與旅程的故事。
不是你從哪兒來,我又從哪兒來。我們走過什麼地方的對話。
無關心靈。無關深邃。無關溫情。
卻又讓我如此印象深刻。
有點距離。卻又不至過於疏離。

貧富的距離。心態的距離。實質的距離。虛幻的距離。
到底距離是否完全不可跨越?
而距離又是否真的形成溝通聯繫的障礙?

距離的形態,在他口裡的故事,幻化成我心裡的真實。

末了,我無法給予任何人什麼。
這些路上的每一段遭逢,卻都給了我一些什麼。
在不同的時間空間,不同的深淺。敲打進我心裡的匣子。

澳洲旅人最後問我:不好意思,請問我可以問你幾歲嗎?

三十。

他張大了口,圓瞪著他的藍眼珠:你到底是怎麼保養的?!

想當然爾,我笑得花枝亂顫,毫無形象可言。

『難怪我看你年紀好像很小,可是說話又蠻成熟的。』

哈,那大概是我聽過最棒的恭維了。
所以一直熟記至今。

××××

每個孤身上路的旅人,似乎都有一項使命。
有些是為自己。
有些卻是為了他人。

而我又是為了什麼?

過去的事,想也無用。
至少我知道,將來我想怎麼樣。

『成長就是換上一顆更好的心,重新觀察類似的事情,建造完整的心境。』 - 林達陽《恆溫行李》

但願我換好了心。
逝去的不可挽回,也無謂思念追悔。
來者猶可追。

旅行,不過是其中一段路。

West Class Tooth

那很酷又跳脫彷彿永遠坐不安定的西班牙男生在廚房裡看到我捧著一本中文版的《西班牙》孤單星球。

問:這些是中國字嗎?

點頭。

問:是什麼意思?

就Spain的翻譯啊。

問:可是……一、二、三(邊用手指指著我書本上的那三個字)。這裡有三個字也。

哦,是。

問:每個字都有意思,對不對?

點頭。

問:每個字分開來是什麼意思?

呃……
西是west。
班——勉強譯作class吧?
牙是tooth。

問/答:所以西班牙是west class tooth?

哈哈哈。
爆笑。
我們幾人在小巧的廚房裡狂笑不止。

三條線。狂汗。
真是聰明又可愛的西班牙男生啊。

然後他和另兩個同樣是這旅舍管理人的年輕男生邊搖動著身體變rap。
Spain is west class tooth, yo baby~
this is so cool!

我的媽。當下真是笑死我。

那是在格拉納達(Granada)旅舍裡發生的事。
也大概是我在西班牙的四十九天裡,最搞笑的事情。

讓人擔心的樣子

奧什到比什凱克的一段路程,白天是絕美的風景。可惜的是,我只有機會拍到在路上’塞羊‘的無聊照片。


『你不是說女子也要很獨立嗎?幹嘛還要陪我去取車?』

凌晨十二時許。依然亮燦燦,明晃晃的雙S二區。絲毫不見寂寞攔上。
我邊走在他前方,邊回首仰頭瞅著他笑。

每回他總強調:女孩子也要獨立一點。說他認識的女生都很能獨立自主,不需要人特別關照。
每回他總不經意地提醒我,要堅強、要獨立、要做一個勇敢的女子。不要弱不禁風、處處想要人讓著、保護著。雖然我自認對周遭環境神經大條,然則我並不是那種處處要人讓著、保護著的女子。

他瞄瞄我,壞壞的笑又浮現嘴邊。忽而噗哧。

『你知道你嘛。』

『什麼?』

『剛才我們說的啊。』

『就是我一幅讓人擔心的樣子?』我說起自己不能超過子夜回家。雪隆區治安不竟。他說了一堆,意思不外是:是你的樣子讓人擔心。信任是相互的。

當下他又笑,不置可否。

『你就當是一種風度嘛。』我沒好氣。心裡旁白:我又沒叫你陪我去取車。

『朋友嘛。』他嘴角依然帶笑。

後來我發現。
雖然他每回總說起那些‘應該自己照顧自己’的話。
卻依然每次都陪我回到車上。

有時候回到家是我先主動傳短信告訴他自己已安全抵家。
後來,他也會算準時間,問我到家了沒。

這個朋友雖然老是嘴硬。心底卻是正直而溫柔的。

在剛認識他不久,我就該發現了。

××××

夜裡。樹下。一輛一輛的share taxi停靠在市集邊緣。
黯黑的空氣裡,都是陌生人的味道。除了他。

今晚我們要離開比什凱克,乘夜車回到奧什。

獨自走上這段旅程不過一個月的時間。我心裡仍有許多疑惑、徬徨,和懼怕。
是這個初相識的朋友。
不經意地說起:這有什麼奇怪。路上一堆獨自上路的女子。為什麼要害怕?
是他很認真旅行的樣子,提醒我幹嘛老是那麼隨便又毫無‘野心’。

即使那個時候的他是疲憊的。
他已經在路上八個月。

和司機談好了價錢,還得等湊齊四個人才能開車。
原本在車裡坐好好了,他卻忽而開車門對我說:我要過去市集那裡買水。。。。

頓了一頓。

『你一個人留在車上可以嗎?』『要和我一起去嗎?』

我看著他,猶豫了一霎。搖頭了一下,再點頭,噼哩啪啦三兩下爬出車外。
巴巴地跟著他。

像個小跟班一樣。

那時候的我,怎麼那麼窩囊。

××××

我說,旁邊的位子讓給你。

『中間位很不好睡哦。』

沒關係沒關係。

哦,我裝什麼大方啊?

十二個小時的路程。漫漫長夜,那將會是一段曲折上山下坡的路。
在車裡坐中間的位置是最不舒服的。而我太小看這段路程。

司機或許對自己的駕駛技術過於自信。在那逶迤顛簸的路上幾度緊急轉彎剎車。
東倒西歪的,找不著依靠的支撐點。
我闔上眼睛。卻神誌清醒。

朦朧間,感覺他靠了過來。
碰到他的肩,我忽而鬆懈了下來。賴在他肩上,就沒移開。

他一動,我醒。挪動了一下姿勢,身邊的肩膀沉了下來。一個剛好的移動,讓我有了更舒服的倚靠角度。
頭安然舒服地靠在他肩上,一剎溫暖。

是呼吸聲嗎。那沉穩起伏。
我累極。聽著那規律的音符,漸漸睡意濃稠。
是怎麼睡去,又怎麼醒來。記憶渙散。
只記得,那厚實可靠的肩膀,暗夜裡、無語中,借了給我。

夜那麼長。
讓我安穩睡了那麼小片刻。

然後在尚未甦醒的灰撲撲的奧什街頭,和他揮揮手,說:有緣再見。
我轉身。他轉身。往各自的方向去。

幸好,那並不是一輩子。

××××

這個會問我“一個人可以嗎?”,會借我肩膀睡著的人。
正是那個一直嚷嚷他不會主動幫助人,也不認為女孩子就有特權被照顧的人。

雖然在路上的時候,不管男女。沒有人需要真的照顧任何人。
嘿。你不是獨自上路嗎?

××××

將近一年了。

去年同一個月份,他從越南歸來。
黝黑清瘦,豎起短馬尾。在那小小的toccata studio,我們重逢。

那時候的我,憂傷而假裝快樂。
那時候的他,才剛回來一天?兩天?

感恩那個時候他的主動聯繫。
感恩這一年以來,我們偶爾吃飯喝茶聊天。從無意識到有意識地,陪我度過我最難熬的一年。

或許正如他說的,我有一幅讓人擔心的樣子。(是咩?)
而我如此幸運。
遇見了一個真誠善良的他。

而如今他又離開了馬國。

於是現在,我只能以文字的方式。
思念他。

是你的心告訴你



"Hi, I know English. May I help you?"
Gavlon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我看進他黝黑深邃的眼眸裡。
就只是一眼。
忽然認為我可以相信他。

微捲的黑髮。清瘦高挑。一身斯文裝扮,手上還握著一本書。
謙謙有禮,眼角帶笑。

那一眼之後,倏地如釋重負地呼了一口氣。
像遇上救星。
滔滔不絕地求救。

那願意‘聽’我比手劃腳的一家子在一旁也笑瞇了眼。

出門遇貴人。
我總是在最狼狽的時候,遇見最真摯的人。

××××、

老舊的地鐵車廂,輕輕晃動著前進。人流不多。我瞥見穿著像七十年代上班族服裝的人,冷靜地疏離。

烏茲別克的首都,塔什幹(Tashkent) 的地鐵車廂彷若時光倒流。
圍繞我的一群人卻散發著溫暖的氛圍。

那首先願意助我的一家子:母親、青春女兒與少男。即使聽不懂英語,卻從頭至尾認真想要理解我的話語。在Gavlon主動上前相助之前,已經示意我跟著他們下車。原來他們示意的是,我在他們下車之後的那一站下車。Gavlon告訴我的。

Gavlon在地鐵車廂裡和我說話。不見滑頭,不覺奸詐。
一位好奇的老公公在一旁看著,瞇起了眼睛,朝我豎起拇指,稱讚Gavlon是個好男生。

“我留我電話給你吧。有什麼需要幫忙,可以call我。我可以帶你遊覽。放心,免費的!”

當他說: Don't worry, it's free!
我不懂。那是一種沒來由的相信。

相信他眼睛裡的真誠。

××××

我並沒有拒絕Gavlon把他的電話抄在我的孤單星球裡。
甚至在完全沒有資訊來源的情況下,厚著臉皮傳短信問他是否知道印度大使館在哪裡。

天知道在那大部份時候都失語的狀況下。在最孤單無助的時候。
我只能相信一個在地鐵站裡初遇的男子。

只憑著直覺。

一直到今日我回想。
塔什幹給我最深刻的回憶,就是一個陌生人無條件的相助。
他親自打電話到印度大使館詢問,回了我短信,甚至問我是否要陪我一起去。

最後我說:沒關係。中午十二點,我們在chorsu(圓頂市集)見吧。

那極度不友善的印度大使館工作人員,原來也很無禮地對待他。害他最後還在電話裡劈裡啪啦地回罵。
當我再度和Gavlon見面,提及那個無禮的人,Gavlon才說出他致電詢問的經歷。

××××

相比於吉爾吉斯的比什凱克、塔吉克斯坦的杜尚別。塔什幹顯得巨大。
然而我依然對她印象模糊。
我從未想過要在塔什幹久留。

如果不是為了印度簽證。悄悄的,也或許是為了趕上另一個旅人的步伐。
我不會願意在塔什幹停留兩次。

然而我停經塔什幹兩次。
一次,遇見Gavlon。
另一次,重遇浩平與Victor。

塔什幹很平板。卻給了我很溫暖的記憶。

××××

圓頂市集是塔什幹有名的市集。琳瑯滿目、熱鬧繽紛。
我閒晃。覺得無趣。

Gavlon帶了他的朋友一起來。

他帶我做了些什麼?

我們似乎有經過公園、廣場。有畫家在那裡擺滿畫作。還有帖木兒的威武雕像。塔什幹的第一間酒店。戰爭紀念公園。

我其實不太記得那些地方的名字。
只記得一些有的沒的。

『馬來西亞的女子都是像你這樣。。。呃。。。嬌小的嗎?』他比了比手勢,似笑非笑,沒敢說得太明顯。

哎喲。沒有啦。只是我而已。
(抱歉長得矮是我的錯,不是馬來西亞女子的錯。)

『為什麼你要出來旅行呢?我就不想。我想在這裡闖一番事業。』

『我二十出頭還沒結婚都已經算老了。這裡的人十六七歲就可以結婚了。因為上學,還沒結婚。』
當時三十歲的我,在中亞一帶的國家裡,算是老女人了。還要是沒嫁人一個人跑出來亂闖的老女人。

『吉爾吉斯好嗎?那邊很亂。』前一年奧什發生種族衝突事件。2011年,吉爾吉斯並沒有亂。

『我們七年舉行一次大選。』Gavlon顯然沒有對政府不滿。

『這裡夏天可以熱到五十多度!』媽呀。幸好我沒夏天來。

而我忘了。末了,他是否真的有把我送回火車站。

那又有什麼關係?
對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不求回報,不貪圖什麼。
他怎麼就不怕我是壞人,騙子?

就好像,我怎麼就不怕他是壞人,騙子?
騙色是不可能,騙財呢?

××××

從撒馬爾罕到塔什幹的公車站,一位手挽著一小桶乳酪球的商販好奇地看著你,問那掌車的你是哪裡人。然後遞了一顆乳酪球給你嚐嚐。你愣了一下,還是接下來了。雖然你嚐過這種乳酪球,不喜歡那味道。
但是你沒有拒絕那年輕商販的好意。
因為他的眼神善良。

許多人要上那一趟車。但從布哈拉出發的車幾乎都坐滿了。
因為你是tourist。也或許因為你是一個女子。
掌車的還是讓你上車,給了你一個矮板凳,坐在兩列座位的中間。
你覺得新鮮,絲毫不覺苦。
微暈微熱中,輕輕晃動中,你幾乎可以睡著。
一個小時後,有人下車。你終於可以舒服坐下來。

抵達塔什幹都城。你茫然。
德士司機說出的價錢幾乎等同於你從撒馬爾罕來到塔什幹的車費。你皺眉,委屈。不置一言。掌車的看你為難,開口替你和司機商量。也只減了那麼一點點。
你依舊委屈地搖搖頭,心裡沒有絲毫把握。
卻無端囁嚅著說了一句: metro。
掌車的看看司機們,又看看你。最後似乎無奈地呼了一口氣,指示你如何穿越大馬路,遙指著前方說:metro。
你千恩萬謝。
他大可不必理會你,但或許是你的矮小和為難的神色,總讓你在最關鍵時刻得到幫助。

而Gavlon呢?

是誰告訴你他們不是壞人?不是企圖欺騙你、拿你便宜的大壞蛋?
或許。

是你的心,告訴你。
於是你總在最糟糕、最無助的時刻。
遇上天上派來的天使。

××××

因為相信。你的旅程雖然沒有大喜,卻總有無數小人物小事情,讓你記憶,讓你留戀。

讓你時刻提醒自己,永遠要真誠待人。

××××

2011年十月。我在塔什幹的地鐵站遇見Gavlon。
2013年六月。我在K城的子夜裡,書寫遇見他的經過。

不需要筆記提醒。
自然而然的,就想起了那時候的微小細節。

記憶,真是件神奇的東西。


說好不再哭

縹緲遠去的記憶。灰灰沉沉的。
當初的你呢?
在哪裡?



我忘了。
當初的自己。

親切。執拗,但不輕易吵架。

我討厭吵架。害怕爭拗。
於是我的吵架,總是在網絡上的你來我往。

我並不若你看見的善良。
總是動輒抓狂。
是我變了嗎?

我好想好想問你。好想好想和你說。
然後忽然想起自己說過:不再把心裡的所有,毫無保留。
你說,那是成熟的表現。

有些故事,只能留給自己。
是不?

××××

那是種很危險的感覺。
我必須懸崖勒馬。

那樣的依賴。那樣的渴盼。
是會蜇人的殤。

已經有過一次。
我不想要第二次。

不。
絕不。

即使那個人是你。

××××

說好不再哭。

可是你要離開了。
那才流去不久的心痛的感覺,間歇如錐刮心。
失去並不可怕。

我害怕的,是養成習慣以後,必須再次面臨失去。
那樣的快樂。那樣的舒服。那樣的暢所欲言。

或許。那只是一場幻覺。
待你離開,一切回歸正常。

××××

『思念誰嗎?撥電話吧。
想見面嗎?邀約吧。
想要被人理解?解釋吧。
有疑問嗎?問吧。
不喜歡某件事?說吧。
喜歡某件事物?說吧。
想要一件東西?要求吧。
愛上一個人?告訴他吧。

生活簡單。何必如此複雜?』

今天,和好朋友吵了架。
懷疑自己。
許多話想說。

然後我吞嚥了下去肚腹裡。
就讓他過去吧。

不想養成依賴的習慣。
因為最終,你也是會離開的。

生活簡單。
只要不親暱,就不會有傷害。
只要不靠近,就不會有疼痛。


我悲傷的是

2012年9月16日。一場小小的展覽。有歷史,有老街坊的故事。
有人記住了。
卻有更多人選擇遺忘。



『到底要帶她到什麼地方啊?』
—— 啊,你知道那個蘇丹街嗎?還有獨立體育館……還沒來得及說維多利亞中學的故事。還有蓮藕塘……——

『我弟說一定要帶她去Mid Valley Megamall,因為台北沒有這樣‘橫向式’的購物商場。』
—— …………………——

『吉隆坡有什麼可以看的啊?別叫我帶她去茨場街。』
——你知道茨廠街為什麼叫茨廠街嗎?——

『我最喜歡去吃了,一定要帶她去吃。』
—— 哦。——

我們大概聊了十分鐘左右。我從興致勃勃,到氣急敗壞,到頹然。
我負氣(俗稱‘發爛渣’),丟下一句:哎呀,隨便啦。我沒話講。

即使她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一樣沒情面給。

我悲傷的是。
原來K城,如此淺薄。

××××

我想起當日旅途中萍水相逢的旅人。絞盡腦汁也只剩下一句話:我們那裡真的有很多好吃的。一定要試試哦。
無可否認,大馬美食多。
只是K城也必然能找到怡保沙河粉、檳城asam laksa。和三大民族皆愛的椰漿飯、roti canai、拉茶。

我悲傷的是。
除了吃,K城就沒有什麼了嗎?

××××

你知道嗎,那裡有一家柏屏戲院。那是大型電影院仍然存在的時代。
在那裡我看過《The Shawshank Redemption》。那座葉亞來時代的茨廠,真的存在過。就在那電影院的後方,如今是公廁。

那裡有過一家我並不怎麼欣賞的大眾書局。
如今徒然剩下那詭異乖張的鮮橙嫩黃在張揚。

國泰。星光。柏屏。
這三個陌生的詞,對你都很陌生。不是嗎?
那是城中央三角鼎立的時代。
那是沒落的時代。

Furama Hotel底層有一家綠島唱片。賣的唱片硬是比一般店家便宜四五塊錢。

我悲傷的是。
童年與青春的旗幟容許奔放流蕩的時光,我孤單孤僻自閉。沒有在城中晃蕩的習慣。
我走在其中,卻渾然不覺在其中。

不識此城真面目,只因身在此城中。
等我驚覺,此城已然面目模糊。

××××

你知道為何富都那一帶為何稱為半山芭嗎?
你知道為何我稱那賣客家大埔面的面當為‘阿苗面’嗎?
你知道適苑酒家的幾兄弟,如今只剩下誰嗎?
你知道那天橋底下曾經有一家肉骨茶很好吃嗎?
你知道Hang Tuah輕快鐵站真的是建立在原有的火車鐵軌上,而我曾經穿越那彷若底下道的鐵路去上小學嗎?
你知道國家體育館的隔壁是一個公園嗎?Tunku Park。老爸老媽在那裡拍拖。小時候我陪媽媽去公園運動。那裡真的有仿似冬菇形狀的冬菇亭。你見過嗎?
你知道玉壺軒的點心在我童年時代才是最好吃的。8月31日結業除了順應捷運工程,也是因為家族裡後繼無人。
你知道central market的前身是什麼嗎?
你聽說過蓮藕塘嗎?

你聽過這首歌謠嗎?
『為花死,為花亡。為花跳入蓮藕塘。』
老爸煞有介事地說。從前蓮藕塘埋葬過殉情的感性癡情靈魂。
我晃神。

K城曾經有一彎蓮藕塘。
誰記得呢?我也不知道。一直到張集強在《消失中的吉隆坡》提及,老爸才說起。

我悲傷的是。
似乎沒有人要記住她。
她一直都是異鄉人之城。遊子之城。

我悲傷的是。
人人只說:吉隆坡?雙子塔呀。吉隆坡塔呀。購物廣場呀。

誰記得了什麼。
誰又刻意遺忘了什麼。

認真,你就輸了。

××××

我悲傷的是。
她一直存在。一直在時代的流水裡推進。
卻一直被遺忘。

而她依然不過是座 —— 過境之城。遊子之城。

我想起半山芭的一個安哥跟我說:蓮藕塘那裡啊。你不知道吧?
我眼睛發亮,瞇著眼笑得合不攏嘴:安哥,我知道!我爸和我說過的。只有老吉隆坡才知道!
安哥呵呵笑。

我悲傷的是。
這份痛來得如此遲。
又是如此寂寞。

——————

人鏡白話劇社與捷運公司妥協,簽了協議書。
24家被涉及的店主,如今只剩下兩家尚未低頭。

可牽拖日久。
那是不可避免的嗎?

我並不反對發展。並不反對捷運。
我反對捷運公司的傲慢。捷運工程的不透明。
我反對,我們總是在犧牲文化與歷史,讓路給發展。
難道就沒有兩全其美的方法?

蘇丹街。那不只是一道街。
而誰又在乎了?

人人只看見。那城中一帶,有宰人的食物攤檔和德士司機。
幾乎都是外勞在經營的俗氣小攤檔。

和不過。那就是一道街。

我悲傷的是。
沒有人珍惜。

××××

我悲傷的是。
沒有人願意聽她的故事。
不願意看見她無可避免改變的背後的歷史緣由。
甚而覺得她醜陋。

她並不美麗。
然而,她是我的家。
我是在那一帶長大的孩子。

我如今才開始願意傾聽她的故事。
如果你願意,你也會看見那些轉角、旮旯的老舊,和曾經在那裡住了一輩子的人的故事。

我悲傷的是。
當我說著這些,竟然還有些心虛。

××××

明天是六四事件24週年紀念。
1989年柏林圍牆被推倒,東西德時隔日久,終於見了面。
而1989年初夏失去青春閃耀熱血奔騰的孩子的天安門母親們,仍守候不了一個平凡的希望。

1989年我八歲。
K城是什麼樣子?

我悲傷的是。
有人中途退場。有人扭曲事實。有人只剩下利益考量。有人蒙蔽了眼睛也蒙蔽了良心。
有人。

輕。蔑。歷。史。

××××

六四前夕,我原想寫關於六四。
卻寫了關於K城的寂寞與貧乏。

我依然悲傷的是。
我想得太多。寫得太多。
卻做得太少。






河階邊的第六感



趿拉著人字拖,啪啦啪啦晃悠在瓦拉納西的恆河岸邊。
或許因為如此悠長。
或許因為如此閒散。

總是一丁點的微末事兒,就牢牢記在心上。

比如說,無意中在面子書看到他與遊人的合照 - 在伊朗。
本無太放在心上的事情,彼時卻忽而在心裡逡巡不去。

一種莫名的感應在心底發酵。
從淡淡地念及,一日一日沉重。

怪呀。我不過借了你的肩膀半個夜晚。不過聊了數次,在櫻花旅館的頂樓、在比什凱克的吉祥飯莊。
不過是,你送過我到車站。

本是擦肩。也只是說過:有緣再見。
怎麼會有如此不詳的感應?

在面子書上傳訊。杳然。
心裡的不安很莫名地翻攪。
一直到很後來很後來,我還是搞不懂。那莫名的不安從何而來。

想找他的電郵地址。才不過想了那麼一天,就在剛搬去的旅館忽然看到這本伊朗孤單星球。
好奇,隨意翻翻。
末頁寫滿旅人的電郵地址。
最上面的那個,正是他的。

這本書,從伊朗被帶到了印度的瓦拉納西。
那日,落在了我手裡。
也忘了是否有寫電郵給他。有吧?

終究忍不住傳了手機短信。

總覺得你有事發生。
好奇怪的我呵?

那不安的感覺終於得到了回應。
旅人已安好而在康復當中。

一則斷了線的消息。一個宛若人間蒸發了的旅人。一本彷若接力賽似的,被一個又一個旅人傳遞到瓦拉納西的OM rest house 的伊朗孤單星球。
終於,一則回音。

我放下一百個吊掛無依的心。

你覺得很奇怪吧?怎麼我會放在心上。
或許我只是想。
我們都是孤單旅人。畢竟是同鄉,又恰巧遇上。又恰巧該是在同一個國度裡。
我偶爾有想,如果有一天我在路上人間蒸發了,遠在馬國的家人朋友要等多久才會知曉?

我只是…………關心一個同鄉的孤單旅人。

後來,我沒有去伊朗。沒有去土耳其。沒有去約旦伊拉克。
然後,再也沒有那樣的感應。
那在恒河畔的日子,如此深刻的感應。




我是否你心裡的微笑

  看《不夠善良的我們》。 劇裡有一句詞:于向立對Rebecca說「其實你比較適合做他人心裡的微笑」 因為Rebecca說,本來想說做別人心上的一滴眼淚。 *** 大概是遠古時期的一齣電影《大話西游之仙履奇緣》裡,至尊寶說有個人走進了他心裡,流下了一滴眼淚。那個人就是紫霞仙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