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處走一走




陳綺貞。戴佩妮。
總是從她們的歌裡聽見旅行的聲音。

每每細讀歌詞,卻發現也並非真是那回事。

可那有什麼要緊呢?

無意中找到戴佩妮的這首《到處走一走》。
喜歡到處走一走。
喜歡那輕快的旋律。

今天。我完成了一件答應了自己許久的事。
聽著這首歌,感覺特別快樂。

你能體會我的快樂嗎?
就是。那一眼相對時候,嘴角的笑意盎然。

那一種快樂。

××××

裡頭的os:

就這樣我到了一個陌生的城市
一個人遊蕩 一個人閑逛
一個人享受早餐格外的晴朗
一個人再也不怕被人遺忘
現在的我 沒有你 只有一個全新的自己


現在的我。
沒有他。也擁有他。
沒有你。也有你。
沒有一個全新的自己。卻有一個更懂得愛自己的自己。


是的。

就是你。我在和你說話呢。

雲南。那南方的南方的故事結束了。老早該結束。
你會說。

拖沓冗長。如此個人。誰要看啊?

2009的旅程。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你是誰。
而他走進了我的生命。

你知道他。對不?
後來我都和你說了。

這些篇章。從2010寫到2013年。
有當年。有曾經。有現在。

不為誰而寫。
只為了自己。
我並沒有想要啟發任何人。
如此,你會嗤笑我嗎?

如果你有耐性讀畢,必然知道這些年來我的老毛病,那種易感的老毛病始終沒有甩掉。
即使你的出現和你偶爾在我面前顯現出來的不耐煩,都讓我變得乾脆了些。

哈。你不會讀完的。
但我知道。
每個生命裡出現的人都是美好。
即使酸澀、怨懟、痛苦,也終歸回到美好的領悟。

我也知道。
不管我如何悲傷春秋、如何感性、如何舉棋不定以致你不耐煩而輕斥。
你始終平等以待。
不冷不熱。但絕對真誠。

是的。沒了。

就這樣。

你還想聽什麼呢?

未來,還沒有句號。不是嗎?

忘了我是旅人

三月天初春時節的廣州市。嫩綠的新葉填滿了枝椏,綠了一道街。
天空陰陰的。
風。涼涼的。

廣州市的這一隅,沒有喧鬧,只有悠然。
也或許,我們今日也如此悠然心情吧。

××××

廣州是這趟二十一天旅程的終站。我們將從這裡飛返吉隆坡,然後從旅人的身份回歸那工作、吃飯、逛街的日常定位。

漂泊終將留下。留在身後。

從胡志明市開始一路趕著,來到河內、老街、進入雲南邊境的河口、元陽、羅平、昆明、麗江、香格里拉,然後返回昆明。最終從昆明一飛,飛到了廣州,預備回家。

旅途中的起伏彷若那心電圖的PQRST點。起伏,有規律。卻也偶爾會如同患上心律不整。起伏,突然荒腔走調。

當我們終於來到了廣州,一路上看著有些‘久違’的城市景象、甚而麥當勞,朋友突然笑了:我們回到了文明世界。

我們全體笑了。兩個多星期的奔波,於我還可以。朋友倒是有些疲累了。

如今重溫這段你兩年前的文字。
你忽而笑了。

有些經過。有些痕跡。
總是在回頭望的時候,嫣然一燦。

你真的還可以嗎?
你得相信,一依然可以。
走一段更加漫長的。

和他一起。

雲南是美麗的。但我們忽忽悠悠地走過。
廣州也是美麗的。因為我們在那裡歇息。

想起在胡志明、在河內、在沙壩。我們到此一遊,匆匆來了又走。徒然留下幾抹淺淺的身影,和淺淺的印象。
很明顯的,在那裡,我們把自己當遊客。當地人也把我們當遊客。
即使是種多心,依然覺得在他人的瞳孔裡看到了自己的茫然與新奇。或者,還有種準備待宰的無辜模樣吧。

在雲南。我們觀光,我們拍照。在旅人群中,感覺安全。
是的,大家都一樣。

後來。在那些特別特別陌生的地方。
你也常常因為遇見了旅人而感覺心安。

你會懷疑自己。
到底是否有那股探險精神?

為何走了出去,卻渴望安全。
如同他眼裡那些不勇敢、不敢探知未知世界的膽小鬼。

你原來在乎他的眼光。
也清楚知道你不是他眼裡欣賞的人。

他在2010年之後才走進你的世界。
你在2011年才第一次遇見他。

是什麼樣的命運。
讓你一次又一次。
往這些不太欣賞你的人靠近。
僅憑著心裡的一片赤誠。

但你知道。
他們都先後,在人生的某一段路開啟了你心裡的一塊。

遇見的人與走過的路一樣。
讓你的生命盈盈豐沛。

而他呢。
2011年之後的這個他。
這個旅人。

他仍是你眼裡的未知。
一個你似乎看不清的朋友。
卻是你真心相待全心信任的人。

遇見他。總是讓你感覺安全。
從認識的那一天開始。

××××

偶爾脫離晃神,仿似進入個人冥想世界。有種自得其樂。那一剎,我進入了自己的世界。有點不切實際的幻覺般的快樂。

一切都是新鮮的。
一些時候,有些悠然。
一些時候,有些興奮。
一些時候,有些憂鬱。

然後,我們來到了廣州。天氣陰陰涼涼的,心情突然放鬆了起來。
不必趕路了。接下來是回家。

不找旅遊景點。不刻意拍照。不必等日出,不必觀日落。不必不必不必。

我們住在上下九路附近。那裡即熱鬧又悠閒,還有種老廣州的味道。那些在電視劇《西關大少》裡看到的老房子。那些被遺棄的角落。那些民生奔騰的一隅。
然後,不懂為何,我們徹底放鬆。

上街去。就只是走啊走的。
在那裡,沒有人會把我們當遊客看。
我們和當地人一起走在街上,除了我身上掛著的相機和偶爾的口音不純,沒有人把我們當外來客。
走進小吃店,不必擔心有人會坑我們。價碼牌就如此大剌剌地掛在牆上,一視同仁。

可以放心地吃。放心地走。彷若走在自家路上。
好熱鬧。轉角,好悠閒。

這是我在廣州不足七十二小時的感受。
更多的,是種做回普通人的感受吧。

真奇怪,旅人啊。拼命想要脫離那制式的生活。拼命想要獨一無二。拼命想要製造屬於自己的喃喃自語的旅程。
畢竟前人走過的路已太多,步伐太凌亂、意見太紛呈卻擺脫不掉一些固有的形容詞。
於是旅人啊。想要獨創。想要屬於自己的特別。到頭來,還是有那麼些時候,想要回到原來的生活。在那原來的生活裡,你不是觀光客。你走路、吃飯、逛街、睡覺。和其他人一樣。
求得了不一樣,卻為回到了‘一樣’而感覺輕鬆。
是有這樣的矛盾嗎?
就如我們來到了廣州,竟然輕嘆:回到了文明世界。我們來到了廣州,心情鬆懈了下來。我們來到了廣州,因為不再有人以遊客的眼神觀望而快樂。那是種不一樣的快樂。
因為,我們彷若回到了一路以來生活的‘一樣’。
是否走過了許多許多的路。繞了許多許多的彎。跨越了許多許多大小不一的障礙。回到原點,恢復原來的自己,也不枉?
於是旅人拼命追逐。然後回家。
本來,走出去,就是為了尋找回家的路吧。


那時候我喜歡廣州。因為在那裡,我忘了我是旅人。

後來的那七個月。
你在旅途裡尋覓著日常。在充滿未知的旅程裡拼命尋找安定。

回歸一板一眼的規律生活之後,卻又蠢蠢欲動。

原來,在很早以前。
你就已經有了淺顯的認知。

那麼稚嫩的認知。

××××

是尾聲了嗎?

是尾聲了。

天黑以後。天亮以前

昆明——一座我們總是抵達在天黑以後,天亮以前的城市。

我們從來沒有看清昆明長什麼樣子。最印象深刻的不過是車站裡的混雜與擾攘,或許後來還有昆明機場的肯德基餐館裡的擠迫和我莫名其妙的眼淚,和捧著嘔吐袋在等候區與洗手間之間來回的記憶。

麗江至昆明的一段夜車。

一夜輾轉難眠。如坐針氈地躺在陌生男生的隔壁,昏睡、乍醒。昏睡、乍醒。我一直以為自己習慣了臥舖車。卻原來體虛的時候,精神亦特別脆弱。

是昆明哪個車站?普下車即洶湧而來一堆叫喊聲。黑暗中看不清眾人臉孔,混亂中上了車,駛到了昆明機場。

雲南的這一段路來到了尾聲。我看了好多好多的雪花,徜徉在雪裡,告別了香格里拉。然後在昆明機場的洗手間與等候廳之間來回穿梭。把吃了的未吃的,統統或嘔吐或排泄了出來。腹裡始終空空如也。

而昆明機場的肯德基餐館裡,我無法吃那思念的味道。為自己不爭氣的腸胃,忽而就伏案落淚了起來。

周遭喧嚷。油膩的香炸味道充斥。而我的手臂下的臉,像永恆的時光一樣寂然。淚悄悄地犁過臉頰,也濕了手臂。


我們要飛離昆明了。這個我們短暫停留,不曾細看的城市。許多年以後,或許我不會記得,我曾在這裡停駐。只記得旅程尾聲的,與食物與腸胃之間的疲憊鬥爭。

於是。

一段四年前的旅程。
中斷。
繼續。
再中斷。
再繼續。

快要來到尾聲。
不為什麼。

只為答應過自己的事。
只為。

記錄過去。與現在。
歷經了那麼許多。

然後你發現一個無聊的事實。
嘔吐瀉肚與腸胃翻攪是旅途裡的調劑。
特別脆弱。特別悲傷春秋。

特別深刻。
卻又沒什麼特別。

因為那始終是很個人的。

路過。無悔

奔子欄。金沙江。長江第一灣。

我們站在開始飄著微微細雨的懸崖邊。

那麼接近絕望的盡頭。底下是奔騰江水。只要縱身一躍,必將粉身碎骨。而那仿似月亮彎環繞著的尖頭錐,那麼靠近、那麼遙遠。

一段顛簸逶迤而漫長的路。
就只是為了那一眼。
長江第一灣。

那灰銀色的尖錐。
碧綠的水。

懸崖。與絕望。

你用這樣的字眼。

有些事情。
就真的只是為了那一眼。

然後。
無悔。。。。嗎?

彼時我胃在翻攪。旅程裡的第一次,我開始暈車。鬱悶作嘔的感覺在彎彎曲曲高海拔的回程路上終於頂上了喉頭。

我蹲在雪地裡,嘔出稀溜溜的液體。昏昏沉沉的。

於是我在香格里拉的一段路。結束在反反复复的嘔吐與反胃當中。我來不及再見一次太子。來不及在紅石頭藏式客棧裡的小餐館,冬夜裡,與朋友對飲青稞酒。

很後來很後來之後,我才想。或許有天,我該回到香格里拉、中甸。在那花開燦爛的季節,和三五知己暢飲青稞酒,邊談論著關於我們的旅行。

那裡有笑。有溫暖。有美景。有鑄造記憶。


就是沒有生病與寂寞。

而今你想。
你會渴盼。還有下一次。

不再一個人。
不再一群人。
而是與一個人相伴。

走一段。
無悔旅程。

藍月亮

詹姆士。希爾頓的《消失地平線》自昆明機場被我帶回家之後,就一直安安靜靜地呆在書櫥裡。或偶爾借出予朋友,然而回到家裡仍然是被棄置一旁,備受冷落。傳說,書裡描繪的香格里拉的風光特色,即是如今雲南的中甸。因而中甸又被更改了名字,喚作‘香格里拉’。

其實,香格里拉或許只存在於我們各自的心裡。

哪兒有你眷戀的風景人物,那兒即是你心裡的香格里拉。

××××

傳說碧壤峽谷即是詹姆士希爾頓書寫的藍月亮峽谷。藍月亮,聽起來就是挺夢幻的一個名字。而我只記得,在整個雪白的香格里拉,我們無法看見納帕海和伊拉草原,更不知道碧塔湖長什麼樣子。香格里拉在我們抵達的那一日開始,就是一世界的白。白得我都忘了彩色是什麼樣子。香格里拉古城像是被人棄之不顧,悄悄地過著冬季裡最寒冷的時節。

一直到我們到了碧壤峽谷。彷若從極寒世界來到了春暖花開的山谷草原。即使天氣仍是刺骨的凍,然而大地的銀裝褪去了。我以為我們來到了海拔較低的地方,查書一看卻仍是海拔三千米以上的峽谷。

翠綠的植被,狹窄得只看見一線天際的高聳群山。流水淙淙,刷過耳際。偶有鳥兒啁啾。即使如此壯觀,仍然不及虎跳峽的險峻雄偉。也不及瀘沽湖的靈動清秀。或許我們來得不是時候吧。

我們坐著峽谷內的環保車,幾乎就是包車了。晃蕩、遊覽、聽水聲、聽風在峽谷內低迴。我已經忘了我們是否快樂。

詹姆士希爾頓的香格里拉。他筆下的藍月亮。
是大地的美交疊著心境。

而我沒有看見藍月亮,或許只是因為心境不對。


藍月亮。
每回提起和‘藍’有關的事情,你心裡仿似有股暖流。

你已經不太記得碧壤峽谷的秀色山水。
卻記得,你曾經是藍。

而他曾經喚你:小藍。

那麼親切的稱呼,轉眼卻注定是夢幻一場。
再也沒人喚你藍。

只是你依然覺得藍色親切。
你已經不在乎。也沒有波瀾。

只是靜靜地,回溯著當初稚嫩的你的第一次背包奔走。
是那一次,寫下了你後來的旅程。
是藍出走。是你出走。
然後,藍不見了。
你卻回來了。

口袋雞與命運

也許是天氣太冷了。也許是我們還是吃不慣雲南食物。於是從松贊林寺下來,我們告訴司機說:想吃肯德雞。司機馬上答應。篤定的神色讓我們沒有一絲懷疑。

結果司機把我們載到一家寥落的店。大街寥落,連影子也消失不見的冰天雪地裡。沒有那慣常的紅白色和老人家,我們哪看得見什麼KFC啊。那分明只是一家小店。

藏族司機傻萌了一下,訕訕地說:你們不是說‘口袋雞’嗎?

肯德雞吃不成。我們圍坐中央熱騰騰的滾燙的湯頭,吃著像是火鍋的口袋雞。

你想起你們下巴快要掉下來的樣子就想笑。
口袋雞。
雖然你已經忘了實質上是什麼食物。
然而,你記得圍爐似的熱騰騰。

你喜歡這樣的氣氛。
因而你喜歡火鍋。
不為了食物。
更多的,是為了那氣氛。
那圍聚在一起的熱鬧氛圍。
那……親密。

××××

那是他送我的第一件,也是唯一一件的小禮品。一環銀色手鍊,同樣來自雲南。我帶著他的祝福,和自身的期許,在雲南的這一段旅程裡,除了洗澡和睡覺,從來不曾把手鍊脫下。密密地連著我的手腕,像是帶著他的溫暖遊走這一趟。

那日清晨醒來,窗外的大地仍然是白茫茫的一大片。我們是迎來了香格里拉那年的第一場連綿不盡的雪,興奮之情流走了。剩下的,倒只是一份惆悵。

我朦朦朧朧地,醒來第一件事就是要帶上手鍊。怎料一扯,線斷珠落。

或許那就是我倆之間應該有的命運。從一開始就不該互相靠近的命運。

從一開始,就不該互相靠近。
你卻知道,即使命運重來。
你依然會向他靠近。

那種真切的心有靈犀。
那麼顫動你的心。
幾乎每一刻的相見與傳訊,都有你心跳的痕跡。

那樣的熾熱。燃燒了自己,也燃燒了他。
你是洶湧的海浪,他卻是疲憊的海灘。
於是注定他的離開。

後來你想。
也許,他只是一時迷惑於你的坦誠與熱烈。

從那段旅程開始,你的每一次旅行。
都帶著他的影子。

他曾經如此寵溺你。寵溺你的情緒。

而今你想。
或許。
這真的就是命運。




波兒波兒




那麼深刻地記得。
我和你說:你知道麥兜嗎?
你微揚嘴角,壞壞地,甚而有點噗哧而笑。
『我……不看卡通。那麼幼稚。』

我討了個沒趣。往下也不曉得怎麼接下去。

而今,我卻還要告訴你。關於《崖上的波兒》。
在你疲累至極的時候。
你是否疲憊?心裡的想望是否存在?
你可曾迷茫?

在我眼裡,你老是胸有成竹。
硬朗而鐵錚錚。
聰明又尖銳得不可思議。

說著生活的難處,卻仿似雲淡風輕。

你會想要聽。波兒的故事嗎?

××××

幾年前網絡的某個心理遊戲還是什麼的。
我最終得到的答案是:波兒。

我是波兒。

那時候還沒看《崖上的波兒》。我不明所以。

××××

你知道如今為何我會恍然?

××××

波兒原本是個小小人魚。某日被宗介撈上了岸。
波兒愛上了宗介。

不顧任何阻礙,堅決要來到宗介身邊。

為了愛,不顧一切。
堅持到底。

堅持。
那麼單純可愛的堅持。

幸好那是雙方的感覺。
不然要波兒情何以堪。

可以宮崎峻的動畫來說,也不可能有除此之外的可能。
是嗎?

我怎麼會問你呢?
你不會看《崖上的波兒》。也永遠不會明白,我看《心之谷》、《龍貓》、《歲月的童話》。心裡是何種感受。

可我依然想說予你聽。

××××

不顧一切。堅決。
追尋心裡所愛。

你知道嗎?我想我終於明了為何自己如同波兒。

當初我和你說的。不就是這樣的一個我嗎?

那麼不顧一切。
和波兒不同的是。

這是人間的愛。是我自以為的,接近的愛情。
有愛。就有怨。嗔。癡。

××××

如果時光重來,我還會那樣去追逐嗎?
沒有如果的。

說了這些,你會認為我依然沒有成長或變得更成熟嗎?

××××

其實,也不過是想和你說話。
只有在這裡和你說話,才不會害怕悶著了你。

我和你之間的靠近。
難道真的是因為寂寞?

而今你我都已不寂寞。
是否就該。

…………

××××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是波兒。
不知道自己是否從前的那個自己。

只知道。
在很靠近你的時候,我會想要遠離。抽離。不說話。

不願意再無條件地、盲目地,不顧一切。

可是。你好嗎?
我老想問你。

我和你說波兒的故事。
也只說了那麼一點點。

或許。
我只是想藉故和你說話。
就如同當初藉故南下一樣。






飛颺。飛颺。飛颺

‘假如我是一朵雪花
翩翩的在半空裡瀟灑
我一定認清我的方向
飛颺   飛颺   飛颺
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
-              徐志摩《雪花的快樂》

清早,飄零的雪如落花瓣瓣墜落人間,白皚皚了整個古城。除了透亮的白,似乎很難再發現其他的色彩了。我透過窗,細聲驚呼著,讓原本已經朦朧的窗,蒙上了一圈霧。‘下雪也。’

香格里拉。或許,我更喜歡她的原稱:中甸。無論是詹姆士希爾頓的《消失的地平線》裡的傳說,無論是關於那心中的日月的傳說,無論是當年迪慶宣布自稱中甸就是《消失的地平線》裡的香格里拉。我依然只喜歡那樸實無華的舊稱。不張揚、不喧囂。只安份著。

如同那日薄暮裡白與褐錯落的古城,即使靜謐得有點詭異,卻也寧靜得祥和。

天上的雪花時歇時落。落的時候,密密如針織,該是輕飄飄的卻落成了一種沉甸甸的感覺。雪花棲息在我們熱帶的傘上,沉重得快要撐不住了。然而幾人的心是輕盈的。在無人的古城巷弄裡穿梭,尋覓。尋覓沒有踪影,我們卻是自得其樂地,在飛雪中跳躍、快步走。偶爾為著一些小景色駐足,偶爾為了翻飛的雪輕呼。

古城街上,荒無人煙。

早已看不清古城原來的樣子。一爿又一爿的店,門緊閉著。在這綿綿點點落落的雪花中,似是縱容了一種慵懶的姿態。沒有麗江古城的繽紛張揚與擁擠,這兒只剩下仿似沒有盡頭的悠遠悄然。在雪花裡迴盪的,只有我們幾人的笑聲與話語。空空然的,卻愉悅。

雪歇的時候,我們踩著路上一坨一坨將融未融的積雪,東張西望,繼續漫步。就在那一刻,我們看見了那小女孩。在那只開了一扇門的店面前,穿著粉紅花裙子,如同翩翩飛颺的雪花,在雪地裡旋轉、旋轉著。曬紅的臉頰綴著一抹揚起的嘴角。呵呵呵的。鈴鐺般的笑聲在空寂的街道上昂揚,幾乎要融掉了她身後的小雪人。

她和她同伴大概是要出來掃雪吧。同伴拿著個鏟子,正正經經地在雪人周遭掃雪。而小女孩卻兀自玩樂著,揚著手上的小袋子,飛颺,飛颺。如此,我想起了徐志摩的詩,那‘飛颺、飛颺、飛颺’,聽起來就有種歡樂的感覺。於是雪花也有了生命,於是寂靜的街道也因著小女孩的笑聲而有了生命。我們彼此沒有說話,只微笑著交換著這寂寂如棄城裡的一抹陌生的溫暖。

飛颺飛颺飛颺。見到那小女孩的時候,我才發現我回到了人間,尋覓到了那寒冬寂然裡的點滴溫煦。

旋轉旋轉旋轉。
那麼美麗,雪地裡飛颺笑語。

2013年的你在想。
如果。

如果。

如果。
還有機會再看一次雪。
你希望和誰一起看雪?

一起分享。
大雪的飛颺與沉重。


注:原文刊載於《旅遊玩家》



暗夜雨雪

頭頂的風雪急急落。從午後的飄飄輕盈,到薄暮時分的綿密厚重。

而我們,是輕盈還是厚重?
我記得的。那一段日子的我。那一段時光的我。
心裡沒有貪、沒有嗔、沒有痴。
只有,許多的輕盈和快樂。

我們原還撐著傘。卻因負荷越重而終究收傘迎雪。
綿綿的雪花,密密地灑。
香格里拉的小小古城裡,靜悄悄的不見一絲人煙。

安靜的氛圍。雪白的大地。和著吵鬧的我們。
其實這何不凸顯出,那寂靜中喧嚷?或者,寥落中的一絲生氣。

冬雪覆蓋的香格里拉古城像是被遺棄的孤兒。而我們像是驀然闖入的外來者,有點不合時宜,有點突兀,卻又似乎為這靜謐的時光普上了一首歡樂輕快的樂曲。

我們去尋找那巨型的轉經筒。在那不曾停歇的風雪中,攜手推轉。

然後,頂著風雪瑟縮著走回古城中心。

天黑了。雪終於稍歇。天氣似乎有點轉溫,於是感覺到了雨雪沾染。

在那只有一、兩盞街燈掩映下的一處漆黑轉角,驀然碰見了三幾位茫然的身影。依稀記得他們用那廣東音的華語問我們:那轉經筒的地方怎麼去啊?

朋友伸手指了指我們身後的路,簡略地說。

黑暗中看不清旅人的臉,卻憑聲音聽出那是中年人的話語。

夜色中,身著塑膠雨衣,頂著雨雪在那寂寞的古城裡尋覓。

在那茫然中終於碰見人煙,是否也是一種黑暗中迎來的柳暗花明?
而我們在那幾近所有大門皆深鎖的安靜古城裡遊走了大半天時光,又是否因在那一刻碰見幾絲人影而稍感溫暖?
遊人碰見遊人,旅人碰見旅人。有時候,那也算是旅途中一種短暫的彼此需要吧?

也許那裡太安靜了。
於是我記住了那轉角的幾抹穿塑膠雨衣的身影。
那也許是來自香港、也許是來自廣州的中年旅人。在安靜的香格里拉古城,我們短暫地碰見了。
然後,不再相遇。
沒什麼的。更甚於那轉經筒的。就只是記得。


那暗夜。那雨雪。那塑膠雨衣。那旅人。

你再看這些文字。寫於兩年前的文字吧?
一樁小小的事。
你記憶如此清晰。

從來,你都記得他人眼裡的雲淡風輕。
他不懂吧?
聰明但不細膩。

你偶爾兀自苦笑。
但你已學會。抽離,遠觀。

喜歡一個人。原來也可以如此抽離。

當年的香格里拉的雪雨之夜早已遠去。
你記得的。
還有那許多許多的。
夜奔下的肩。空氣裡的淚。和睡前的呢喃,彷彿還閃爍著聲色光中的河裡倒影。

夜雪与寺

一夜的雪。

清早醒來,自窗口看出去,全是白皚皚的一大片。興奮地收拾妥當,那想當然是我們這些熱帶孩子第一次與雪花相遇。而且還是那一年,香格里拉的第一場雪。彼時我們所不知曉的,是那場雪時落時歇,纏纏綿綿沒完沒了的。

把整個香格里拉古城都刷一聲地,寧靜了下來。

年輕老闆看見我們興奮的模樣,向我們招一招手,帶我們到正在裝修的閣樓。積雪有好幾寸厚。那是一夜沒有休止的雪吧?

在閣樓的積雪裡嬉鬧了一陣。爾後在古城路上,方發現電視劇裡的浪漫情節都是騙人的。雪中漫步不僅絲毫不浪漫,久了還挺折騰。積雪太深擔心踩了個空,將融未融的則害怕路滑摔跤。而我們與香格里拉初次見面,與大雪第一次相遇。

××××

松贊林寺。人說那是小布達拉宮。包車師傅拍拍心口和我們說:放心,不必給門票的。我帶你們逃票。

我們幾人面面相覷。

廣袤的雪地裡,車子駛進了松贊林寺的範圍。白雪皚皚裡的小布達拉宮出現。沒有其他遊人。

其實我老早忘了我們在松贊林寺裡做了什麼。除了知道這座寺廟是雲南省規模最大的藏傳佛教寺院,那金頂與紅、白相間的建築,典型的藏式建築在雪地裡顯得格外矚目。

快要離開之時,我們踏出雪地。驀然一陣喧嘩,看見一輛吉普車的輪胎陷進深雪裡,倏忽四面八方湧來了一群披著暗紅色袈裟的喇嘛。通共年輕爽朗的笑聲在那安靜的白色裡,像是染紅了一大片天空。他們笑著、彼此打鬧著、卻是統統湧向吉普車,奮力推車,勢要把先進雪沼裡的輪胎給救出生天。

我們看傻了眼。是沒想像過那一幅意外的畫面吧。看著他們終於成功讓吉普車重新開動。

純粹的白裡透著點點的紅。那幀畫面我永遠難以忘懷。還有年輕喇嘛們,透亮爽健的開闊笑聲。仿似會融化地上厚厚的積雪,更彷若悄悄敲進心裡的寧靜的音。

喜樂與靜謐。在那天高地闊,冰天雪地裡,松贊林寺的空曠裡,迴盪著。一直迴盪在心底。

你想起那寧靜的雪裡蕩漾開來的燦然。
你想起那時候心裡的怦然。
來不及抓起相機。

你用眼眸與心,牢牢地記住了當下。

我們沒有看見納帕海。沒有看見伊拉草原。那傳說中香格里拉絕美的景色之一。
大雪漫漫漶漶地籠罩了香格里拉。我們只看見,白茫茫的一片。


和雪地裡打雪仗的嬉笑聲,推進了記憶匣子,從此好好收藏了起來。

那時候的快樂如此單純。
正如那時候的愛恨,如此純粹。

你忽而想。
現在的你,再也沒辦法如當初那樣。

狠狠地愛著。狠狠地嫉妒著。狠狠地決裂。狠狠地絕望傷心。
你知道,你再也沒辦法。

你只是很平靜的。
有一點點快樂。有一點點漣漪。
卻再也沒有很執著。

或許。
你真的進步了。

你希望。他知道。
你希望。他不再覺得你幼稚。

你如今尚有那麼一點點的在乎,竟然是這個後來的他的目光。

我遇見了太子

虎跳峽往香格里拉的路上。雪落了。點點點點地飄灑在柏油路邊的大片空曠泥土上,把褐黑的大地裝點上了白紗。沒有人。沒有車。就是一路的天與地。

天暗未黯的時光,我們抵達那薄雪輕覆的香格里拉古城入口處。跳下小小麵包車,天空依然是一路行來的紛紛雪花。飄雪中背著背包走進了古城。

寂靜裡的紛攘,終於辦理好了入住手續。整座客棧靜悄悄的,除了幾位年輕主人溫暖的笑,就再也沒有一絲人間氣息。

我很冷很冷。

熱帶長大的孩子啊。
你依然記得那時候的寒凍徹骨。
和紅石頭客棧餐廳裡的溫煦。

瑟縮在疲憊又興奮的複雜情緒裡,待得坐下歇息的時分,才發現已經身處溫暖的小室裡。溫煦的餐廳裡有幾方木桌與木椅。有音樂嗎?我已不記得了。

只記得我們在這裡遇見了太子。

香格里拉給我們的第一份見面禮是2009年的第一場雪。第二份見面禮可就是太子了。

一身金黃的毛茸茸,若把身形縮小,他就是一只在馬來西亞隨處可見的普通家貓了。然而他是太子。

他出現在那 —— 室外白雪紛飛,寒而刺骨;室內卻溫暖而安靜的空間裡。那喚作‘香格里拉’,我卻更喜歡其舊稱‘中甸’的小小古城裡的一幢小小客棧裡。

巨大的身形,長長的白須。太子已經有一定貓齡。然而,他是那麼地喜歡撒嬌。在我們的腳邊輪流磨蹭著。像是取暖,更像是撒嬌。他既不吵、也不鬧。也不喵喵叫。

只是安靜地在腳邊踱來走去。
而我喜歡這樣的安靜。像是一湍暖流,像是一灣流水。溫柔而靜謐。
溫柔又尊貴的太子。

你嘴角漾起了笑意。
你一直喜歡可愛和毛茸茸的動物。還有喜愛小孩子。
你回憶著。
那一年的太子。

太遙遠了。

‘太子’ —— 那是客棧主人們給他取的名字。我們快要坐好好點菜的時候,太子卻一骨碌爬上木椅子,霸占了我們的位子。

是在裝憂鬱嗎?太子似乖順、又似憂傷地倚在木椅上,不聲不響。
是想要注目嗎?卻驕傲得不作一聲。
像是一個驕傲得不肯承認自己需要關愛的人。
只坐著。似看著又似無視於我們的存在。

當年你如此書寫。
寫的,也許帶著你自身的影子。

你如此驕傲。
過去的他曾經如此說你。

你太善良。
後來的他曾經如此脫口而出。

但你再也沒有很在乎。
像貓一樣。
哪管他人嘻笑怒罵。

你就是你。

然後,我們也實在搬不動他。勞煩了客棧主人把他抱下來。然後,太子就默默地走了。
或許,他真的不需要過多的關注的。只是對在寒凍的清冷時節闖進來的數位旅人,存著一點點的好奇。不是我們觀他。而是他觀我們呢。

那一晚,我們在那暖煦的餐廳裡,吃了一頓溫熱的晚餐。窗外依然飄著紛飛細雪,而我開始思念著太子。

我總在想,若有哪一日,有誰去了香格里拉古城裡的藏式紅石頭客棧,我會要他代我詢問:太子好嗎?

或者,我更想他代我好好再摸一摸太子。不需要太愛憐,不需要太寵溺。太子不需要這些的。


也或許,我希望我能再遇見太子。

四年了。太子還在嗎?
它好嗎?

四年了。
你依然在書寫。
你慶幸這一年以來,即使混亂擾攘。
畢竟你遇見了許多待你很好,給你靈感,給你新視野的人。

然後你即將要完成。
這一段持續兩年的書寫。
除卻記憶的刻錄。
還是一段沒有人在乎,卻標識著你成長的書寫。

虎跳

我捧著衰壞的相機。自以為憂愁地安靜起來。

彼時的你,輕易地將他的命運與你的遭遇連結起來。
那只不過是一個摔壞的相機。

你想起他在昆明被偷的相機。就在兩個月以前。

多傻。

只不過是一架相機。

奔騰的上虎跳在冰凍的冬天裡倏然溫柔了起來。那虎跳石與白色流水的撞擊,沙沙作響卻不見過於洶湧澎湃。規劃整齊的梯子方便旅人遊覽。

而後來我卻為了一個相機而憂愁了起來。

那是上虎跳。
冬天的上虎跳悶悶地少了那股奔騰氣勢。


大姐用力地挽著我的手。五人裡,唯我體力最弱,步履最蹣跚,動作最遲緩。我一點也不是個適合徒步登山之人。而且那時候,我以為我很傷心。

二月冬末。虎跳峽的遊人稀落。放眼望去,在那微涼而天空灰灰的大半個早晨裡,除了我們別無他人。司機的遊說,我自以為的傷心,和朋友們的躍躍欲試,我們選擇了徒步中虎跳峽。彼時尚未真正開發的中虎跳峽。

一個愣登一個愣登地,我們從高處爬到山谷裡。聽那迴盪在峽谷裡的磅礴水聲,轟隆轟隆嘩啦啦。迴旋又迴旋。大姐熟知地形和遊人心態。一個接一個替我們在山谷裡留下到此一遊照。發呆石在白花花的水上矗立著。是誰指示誰,又是誰告知了誰,這裡有一塊發呆石,適合無聊發呆?

我們在深深的峽谷裡。而我氣喘心虛,僅僅憑著大姐自徒步開端即緊緊抓住我的手,拼命拉著我攀高踩低。峽谷底下的風迴轉地吹,濤聲憤怒地拍打著石塊。而我心底卻是寂然無聲的。

或許我無法想像所謂虎躍石頭的壯觀景色。然則那一段在彼時超越我身體能耐的三個小時徒步,卻是那一段旅程裡最深刻的記憶之一。

你對虎跳峽的記憶。
就是那有力而充滿激勵性的手,緊緊緊緊地握著你的手腕。
還有你的氣喘心跳。

至於那在上虎跳摔壞的相機與憂愁,如今回首之時。
不過是一小段風景。
你不眷戀。不留戀的小插曲。

是那段中虎跳的徒步,讓你對虎跳峽的記憶多了一份重量。

四年後依然在書寫的你。
已經不想再回到昔日稚嫩而為賦新詞強說愁的你。

那是一種進步嗎?



為了一個故事

擠在小小的瀘沽湖旅游專線車里,我很清楚是為了什么。時間如此緊迫,七個小時繞山的蜿蜒曲折,而我只能呆上一個晚上的時間。傻氣地為了一些莫名的感動,而千里迢迢不畏艱辛地前往。骨子里藏著如此深的執著,我一直沒察覺。就為了,某本書里的某些文字,我像是感覺到了那一湖的召喚,殷殷奔赴。

你從此沒有忘了。
謝旺霖的《轉山》。
那牽扯著你的第一次背包旅行與第一次的戀愛感覺。

層巒疊嶂之間,曲折的路連接了外頭的世界與那個在我向往里蘊含無限柔情的女兒國度。是好是壞,都不是過客如我能置評的。憑什么呢?我只是如此向往著,那一灣湖。鑲嵌在群山里的一灣遼闊寧靜的湖。那孕育了摩梭族人的母親湖。

午后時分的瀘沽湖,那應該是一片廣袤的湛藍,卻因此時正值蕭瑟冬季而顯得灰蒙難辨。冬末的瀘沽湖那么憂郁,似乎一點也不像傳說中的美麗。我跳下車,遙望著灰蒙蒙的瀘沽湖,原先期待的感覺在逐漸消融當中。是因為疲累,還是為了些什么樣的失落?不該是這樣的,我在心底低語呢喃。

我不該來得如此匆忙。不該接受司機先生的獻議,如此匆匆走過,我如此殷切期盼的一方土地與湖。

是的,我在尼塞村的湖邊看到了紅嘴鷗飛旋。然而沒人告訴我,這兒也會是天鵝的棲息之地。

是的,我看到了格姆女神山。可是沒人告訴我,關于女神格姆的故事。她如何從少女格姆變成了格姆女神,她與她阿夏們的傳說。還有她在農歷七月二十五放假的日子的故事。

是的,我到了楊二車娜姆的母親家。大大的一個牌匾在屋外豎立著:楊二車娜姆母親家。我知道這個引起爭議的摩梭女兒。是她把這隱藏在山群里的瀘沽湖與女兒國帶上了世界舞臺,卻似乎讓這片寧靜的土地變成旅人或游客眼里的神秘境地,繼而前赴后繼。是這樣的嗎?無論怎樣,這個收取79元門票還附贈一片CD的瀘沽湖,怎么看,都變得庸俗而哀愁起來。旅游業發達的庸俗,傳統樸素與外來文化沖擊的哀愁。瀘沽湖,似乎在掙扎。然而,我有什么資格批判呢?我的執著,終究是自言自語。

是的,我來到了草海。在幽灰的冬日天空下,伴著那新建與頹塌的走婚橋,和背著竹簍子跟在游客身后的摩梭女孩,草海顯得那么蒼涼。一切,似乎不該是這樣的。邊緩慢踱步邊幻想著有多余的時間在此徒步,好好看看一些沒有被粉飾過的淳樸村落。如此執著。

是的,我看到了傳統的祖母屋。可是那個時候沒人告訴我,門檻高、門楣低,人彎腰跨入的時候,是對祖母先鞠躬后進門。而傳說不會彎腰的鬼,就進不來了。在昏暗的木楞房里,我看著那個摩梭男子在我們這群游客面前嬉笑表演。哦,我想起就覺得哀愁。疲憊、失望,于是味蕾也變得無感。滿桌子的菜肴,我卻仿佛只會苦笑著稍沾一兩口。只那酥油茶,讓我稍感溫暖。舔在舌尖的一股溫暖,奇異地讓我的憂郁稍得舒解。后來,我一直記得那碗酥油茶。

是的,我參與了一場篝火晚會。不是落水村的,甚至不是里格村的。而是尼塞村的。這個尚未被開發的村落,也開始在瀘沽湖的旅游業中爭取一杯羹。然而,那是一場慘烈殘暴的篝火晚會。慘烈殘暴地撕裂了我對瀘沽湖的最后一絲浪漫期待。或許,我本不應該有此期待?我在樓頂,莫名的孤獨而失落。人群在樓下,熱鬧喧囂,快樂對歌。頂著寒風,我瑟縮著,始終無法融入。什么時候,一個民族的愉悅變成了一種膚淺的表演?我如此想著,如此批判著,卻始終沒察覺,我有何資格呢?我只是,如此落寞。

那個易於發愁的你。
感性得無以附加的你。
他曾經說你。

一言警醒。

旅行總得要有些理性思維。
寫字不能永遠耽溺。

是他教會了你。
是那個後來和現在的他教會了你。


那一晚,我竟然忘了抬頭仰望瀘沽湖的夜空。那會是星星滿布,閃爍盈然的笑意滿滿嗎?我錯過了。我只記得,當終于可以求得一宿好眠以把白晝時分的憂郁全都睡去時,發現房間里少了個枕頭。于是,臨睡前,我又遇見了一絲詭異。那一夜的詭異。在酒吧餐廳里找到負責人,那系著一頭長發高大挺拔的摩梭男子時,不經意往角落的一瞥,驀然迎來如此的邀約:‘美女,過來啊。’淺度近視卻堅持不戴眼鏡的我瞇著眼定睛遠遠望著,坐在那角落頭里是個身形高大英挺的男子,而他身邊環繞了一群女生,輕聲說嬌聲笑著。是那男子開的口。那燈光昏昏,暈紅暈紅的。這樣的一幅光景竟然讓我聯想起那街頭暗巷的旖旎風光,調笑間的暗流洶涌。‘哦,我是要拿枕頭的。’我輕輕說著,輕輕搖頭,如此直接卻唐突地拒絕了一場奇異的邀約。心里卻疑惑著,那就是從前傳說中的扎西嗎?我住的,可是里格島扎西之家。是他嗎?

眼前這個系著長發的男子聽說我要找枕頭,說了聲:好的。轉身走,我也快步跟著離開。到底是在怕些什么?也許是對這樣的一個詭譎畫面,讓我心里不安吧。

當終于可以安心倒在床上閉目歇息時,我帶著一些失落、一些憂郁、和一些關于扎西的故事的疑惑睡去。同時輕輕地和自己說:第二天,我什么都不想做。

翌日清晨的陽光照耀進昨晚的餐廳酒吧,于是昨晚的詭異不再。仿佛昨晚踏足的是個魔幻境地。那個喚作扎西的男子出現了。傳說他英俊而風流倜儻。然而赤裸裸的陽光,卻折射出一種近乎殘忍的現實 英雄遲暮啊。一個人的傳說,終有終結的時候吧。我唏哩呼嚕地把米線給吃完,走向那湖畔。那喚作扎西的男子,不是我來瀘沽湖要追逐的目標。能引起我的注意,卻無法留住我的視線。心里念著的,是那一彎湖。我想看,清晨的她。

也許是一夜安眠終究還是把昨日的憂郁給驅散。我靜靜地在湖邊躑躅,看著遼闊的湖發呆。旭日,湖水,遠山。細碎的陽光星子跌落湖面,伴著枯樹。于是,我愛上了這一灣寧靜的湖。就在那一個早上。默默地望著波平如鏡的湖水,偶爾三三兩兩的旅人身影,我忘了昨日無法排遣的心情跌宕。快樂啊。這樣的喜悅開始悄悄在心底蔓延。于是我遙想著,那個故事。《轉山》里那段若即若離、似是而非、無以言喻的萍水相逢與觸動?那始終不曾言明的曖昧模糊?

就是為了這個故事,就是為了這些文字,即使明知如此匆忙,我還是來了。瀘沽湖。

雖然,我不喜歡她的商業化。不喜歡那場如同表演的摩梭家訪與篝火晚會。因為我潛意識里希望,她應該質樸美麗,應該靜默地看待歲月流逝。而如今我看到的,卻似乎是她在旅人的送往迎來之間,迷失了自己。是這樣的嗎?

你後來想。
瀘沽湖,你已經寫得夠多了。

後來,許多許多的景色與人,漸漸替代了瀘沽湖當下的美麗。
你再也沒有想要回到那裡。

你擁有了許多不一樣的回憶。
瀘沽湖再也不是你心裡的唯一。


冬末,我來到了瀘沽湖。那不是她最美麗的時刻。甚而是她最灰頭土臉,最糟糕的時刻。先前的期待、先前的浪漫懷想在一層一層被扯下之后,終于還是在那段清晨時分一點一滴又再拼湊起來。脫下那那因游客慕名而來的鮮亮外衣,我終究愛上了瀘沽湖這一剎的恬靜悠然。清晨的里格湖畔,讓我心心念念著。瀘沽湖是有她動人心之處的。非關那僅存的母系社會、那總是令某些獵奇游客誤解的走婚制度;而是她本身,就是一顆迷人的珍珠。

我如此執著于她‘應該有的質樸美麗’。執著得無法接受她如同麗江古城一樣,滿街的紀念品店,排山倒海似的小旗子與清一色的鴨舌帽。于是我選擇看見的,選擇依戀的,是那一段靜謐溫柔的晨光。那一段實在沒什么,卻那么令我眷戀的晨光。那個湖水與天空繾綣的時光。

即便如此。
那依然是開啟你往後旅行體會與書寫的根基。

你還會再回去那裡嗎?
不了。

但誰又說得準呢?
或許,你只想和他再去一趟。


注:原文收錄在《我的私房地圖II

架子上的貓


想起那日架子上的彩色貓。
大日頭下,優雅地與影子繾綣。

半島北部那座島嶼正風風火火地在喬治市與貓兒玩捉迷藏。
轉角遇見的不是匪,卻是那彩色斑斕。

不覺刻意,但覺小驚喜小美麗就在那牆頭上,日頭下。

那日匆匆在老城區晃了一下下。
許多空置而未被利用的老房子在凝望著時光靜靜流逝。
或偶有一兩間敞開大門。
裡頭也盡是不經刻意修飾的美。

或是藝術畫廊。或是某某攝影展。
是藝術家嗎?
利用那原有的殘破,營造的卻是一種絲絲遺憾的美。

一種刻意卻隨性的美。
一種不求完美的美,反而深深牽動著我的心。

那是個星期日的早晨。炎炎日天,遊人疏疏落落。
偶爾在那些壁畫前見有人輪候攝影。

彼時古城的街頭。那些被棄置或被重新裝置的老房子。
夾著島嶼的海風。

架子上的貓,和壁上巨大的家貓相映成趣。而轉角,是一頭老鼠在窺視。

今日遊走同樣是世界文化遺產的馬六甲古城。
忽然就想念起六月時分在北方島嶼的悠閒漫步與輕鬆心情起來。

細看,偶想。忽而才發覺,馬六甲古城的美麗,該是昔日的奢華美麗。
而一大半卻已毀在刻意裝潢和添加中。

而喬治市彷彿多了許多人間氣息。
也多了一份閒散。

或許我不該比較。
畢竟始終不曾細看。

在半島總是匆匆流離浪蕩的時刻,我想,至少自己不曾忘記生活的美好。

架子上的貓或許已經不存在。
而心裡的美,卻永恆鏤刻。


煙味

我對煙味很敏感。

眼前的男人一靠近,我就聞到那股味道。
然後保持距離。
即使那已經是一張桌子寬度的距離。

我曾經很天真地對他說:可是我沒聞到你身上有煙味也。
他翻我白眼:吸煙的人一定會有味道,怎麼可能沒有?

說得斬釘截鐵。

我疑惑。

然後我聞到眼前男人身上的那股煙味,想起我曾經在實驗室裡皺眉厭惡地自言自語:到底是誰吸煙啊?

朋友尷尬地回應:哦,不好意思。大概是我男朋友吸煙。煙味留在我身上了。
害我也怪不好意思的。

想來我對煙味的敏感從未消失。
可為何在他身邊的時候仿似從來沒聞到過那種讓我厭惡的味道?

難道是我鼻子間歇性失靈?

我只是知道,當他又重拾吸煙的習慣。
我心裡還是難過的。

雖然我並沒有讓他知道。
雖然我也並沒有因為這樣而遠離他。
雖然我從未在他身上聞到飄飄擾擾的煙味。

雖然。那並沒有更改我對他的欣賞和親近。



Zara@Om



像是过着一段悠长假期(那的确是一段悠闲又奢侈的假期),我盘腿窝坐在Om旅舍客厅里的沙发椅上。

偶尔写写日记,偶尔看看书。

来到瓦拉纳西已经超过一个星期。
我在恒河畔的日子变得琐碎却珍贵。

琐碎得我记得在旅舍里遇见的人、煮过的晚餐、看过的书、在河阶上说过的话、听过的音乐、仰望过的风筝。

和踩过的粪便。

Zara是那段日子里很贴心的记忆之一。
这只备受宠爱、乖巧而不吵的狗狗,大概是古城里最干净雪白的狗狗之一。
主人从不让她踏出旅舍半步。
于是她老在三层楼的旅舍里上下踱步来回逡巡。

或者就坐在门口,端庄优雅地凝望着巷子外溷浊繁忙脏乱的街。

所有旅人都喜欢她。
Zara却有着如同猫一样的个性。

她不来舔你。不来缠你的时候。你即使如何抚摸她柔顺的毛发,如何贴近她,也无法让她对你青睐一眼。

当你做着自己的事,Zara却会跑来钻进你的怀里。

像某个仍然昏昏沉沉的清晨,我仍窝在温暖的毛茸茸的被窝里睡觉。忽然感觉某个‘东西’跳上了我床上。脚丫子的被窝边。虽然没真的压着我,却隐约感觉‘那团东西’在悉悉簌簌地轻轻挪动,似在寻找最舒适的地方。

终于不动了。我惺忪着双眼爬起身往脚边一看。

呵。原来是Zara卷缩在我脚边的被子上睡了。
冬天了。
天气冷了吧?
我的卧铺房就在底楼,房门没关的。

Zara大概冷了,钻进房里,找着了被子取暖了。

我一笑,復睡下。

××××

《龙纹身的女孩》这部我要到很后来才知道的畅销小说,就是让我窝在Om 旅舍沙发上给读完的。

Zara会爬上来,先是试探似的俯卧在沙发的把手上。
我摸着她软软顺顺的毛发,她就两只前脚往我怀里钻。
老实不客气地整个儿伏在我大腿上。

常常。
我边看书,边抚摸着Zara。就这样度过一个悠闲的下午。

Zara也乖乖的。不吵不闹。
就这样睡在我大腿上。

我喜欢那时光。
喜欢Zara那没有言明的亲近。
喜欢那样的亲近。
没有需索。没有猜度。

一人一狗,彼此陪伴。
在那些孤寂的时刻,一袭温暖贴心的陪伴。

在漫长旅途里无法与人建立恒久情感。
对着Zara,倒是特别亲近怀念。

我一直记得瓦拉纳西。
也不曾忘记Zara。
住在Om旅舍里的Zara。

煙遠裡。流去的溫柔。

麗江古城。橡樹園客棧。夜。

折騰輾轉。

‘你還好嗎?’朦朧中,或許我問了這樣的一句話。她沒回應,嘔吐聲間歇響起。掙扎著睜眼,她搖搖頭,揮揮手。

旅途緊湊,我復翻身睡去。夜深了。睡深了。

從那晚開始,我們陸續病倒了。

後來你說過,超過兩個星期的旅程必定開始病倒。
而今你回想。
那是哪門子的定論。

你只是知道,要照顧好自己的身子。
旅途才能延續得更長、更久。

××××

我嚷嚷著說要看清晨的麗江古城。因為我深信,只有萌睡中的古城恢復真我。麗江古城的真我?

我老早忘了我們多早爬起身來。只記得天空仍黑。或許有稀落星光?還是凜冽冬日的晨風?渙散迷濛中,套上大衣蹦蹬蹦蹬地踩著旅舍木制梯子下樓,算是喚醒了尚在黑夜裡晃動的靈魂。呼。

旅舍位處古城邊緣。街道靜悄悄的。我們仨瑟縮著在漸漸漸漸甦醒的古城巷弄裡,前前後後躑躅流蕩。許多店鋪的木門緊閉,晨光斜斜地流瀉在石子路上。我們前前後後遊走,一直到人潮漸攘。

2009年冬日清晨的麗江。多了一份孤寂與溫柔,少了一份庸俗與喧囂。
那現在的麗江呢?

你或許再也不想到麗江去了。
那是流去的溫柔。

如同流去的記憶。
不如不見。

××××

朋友病倒了。我們扶著她來到市集,結果依然折返。

而我憶起當天午後。我們沿那曲折階梯,自古城四方街中心的某一處鑽入,攀上萬古樓。找那觀景台?預備觀那層層疊疊?

我們找的,或許只是明信片裡的一幀美麗。想要用雙眼來見證這樣的一幅畫面。那不就是旅人或遊客所喜好做的事嗎?

觀景台上似乎是無人的。只有我們五人。
呆坐在木椅上發呆,等著日落。
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然後,又是相互依偎著。記得似乎是妳還是妳,靠在我肩上。手伸進了大衣的口袋裡。
口裡說著:你很溫暖。
大概那時候的我心比較廣,體比較胖吧。
微笑著,我們等著。

也許是累了吧。

在麗江,我們似乎很喜歡、也很珍惜,那些可以發呆,什麼都不需要做的時光。
所以,除了那幀美麗。
我也記住了,在觀景台上露天吹風,相互依偎的溫暖,與發呆的時光。

沒有太熱鬧,沒有太多言語。
就只是,發呆。

層層疊疊的古城,底下已是萬頭鑽洞,熙攘紛擾了。她總是熱鬧著。在遊人的目光下,五光十色。於是她背棄了她原本的住民。


古舊的美麗,原是一種恩賜。

你後來有了不一樣的旅程。
可是,那個為著小事、小風景、小小情感依戀的個性,依然跟隨著你。

不管多麼煙遠的故事。
存在了。

就是永恆。

如同你逝去的,對那人的情感。
當初的痛不欲生。
今日的雲淡風輕。

是存在呀。
但就只是一樁關於存在的事而已。

是否所有旅途,終將一樣?

不要。

路上

2016年8月。 從列城回返馬納里,我很幸運地成功預訂官方廉宜的,只在特定季節運行的旅遊巴士。 兩日一夜的行程,夜宿半途某處。 那一路。 如同此前我獨自從馬納里搭乘將近18小時,凌晨出發的拼車的路上風景一樣。 絕美而讓人驚嘆。 只是當時有一段時間是沈沈夜色,看不清。 而返程,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