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之冬(八)- 嵐山點一



山巒潑墨似地侵染了一大片天空,遠遠地,看不真切地裹著水光
渡過一座橋,踮起了腳尖,是否就能昂頭摘月?
還是月兒渡過了橋,攀上了山,明亮了夜?

我在桂川河畔彳亍流連,凝睇着瀲灩的水光與晨曦輕舞,還有那卷帶濃稠寒意的風。
久久不捨離開。

一孤單女生在不遠的前方,一會兒蹲地,一會兒挺直著腰背遙望前方。我在她後頭,大概也是一個樣。
或許,我還聽見了桂川的潺潺水流,悉悉簌簌地恍若情人的柔聲細語。

我拼命地呼吸著空氣裡的風,沁入胸腔,融化成了眼裡和嘴邊的笑意。幾乎從那一剎開始,我就愛上了嵐山。

自渡月橋往小鎮望去,寧靜著。冬日的空氣裡,有著一絲尚未甦醒的寧謐香氣。


還早著呢。
嵐山入冬以後的某個清晨,街上不見人影,店鋪門前冷清。
我手上拿著公車司機遞給我的旅遊地圖,終於捨得往適才他遙指的方向前去。

幾乎是跳躍著前進的,我來到了天龍寺。



小出遊



或許是我比較興奮吧。
開心地看著他們吃。
開心地看著他們為了喝到一杯道地白咖啡而感覺滿足。
開心地看著他們神清氣爽。

××××

我脾氣暴衝。總是不耐煩。
駕車也略略橫衝直撞。
總是和爸爸頂嘴。常常執著己見。

然而,我已漸漸學會把自己退下。
或許是歲月。或許是磨礪。
棱角仍有,卻已學會對父母更加柔軟。
是這些年吧,時光自百孔千瘡的軀體裡飛奔離散。
而我似是追著時光跑。心焦氣躁。

而父母安然地走著。
而父親仍堅定地想要撐起、拽起一去不再的煮食風華。

而我陪在他們身邊,焦躁地觀望。

××××

如今最開心的事,不是自己去旅行。
而是有能力帶他們去旅行,並讓他們快樂地吃喝玩樂。

今年年初台北不太冷的冬天裡,姐姐正忙進忙出地替大家張羅地鐵車票和行程。
爸爸忽然說:以前是我們帶著她們去旅行。如今是她們帶著我們去旅行了。

××××

我想,我還是喜歡屬於自己的行旅的。

然而,未來的未來,我漸漸堅定地期盼。
能帶著他們去旅行,帶他們去吃喝,舒舒服服地偷閒數日。

而我仍旅行。而我仍書寫。
而我能,創作。

無感

許多時候,懼怕的不是恐懼本身,也不是樂極而悲的黯黑思想。
而是無感。

諸多事情有著怨懟憤懣,卻終究落入深邃井底無聲覆滅。
日子變得可有可無。
或在聲色裡徜徉。
或在光影裡麻痺。

然而對所有事情開始抱著懷疑。
真心未必就真的真心。
真誠或者不過是掩飾心裡的脆弱。
正義執言或許只是不曉得該怎麼收拾。
憐憫廉價。眼淚廉價。因為不曾付出,因此不過虛張聲勢,徒然增空。

直直落地盯進了自己的眼眸裡。
彷彿也看進了空空然的心。

如此的你,如何書寫?
那日大談的夢,不過癡人一名。

你的心胸與腹腔裡,沒有電流與血液。
你的行走,終究徒然。

遺忘

有什麼我遺忘了。

在過去。在風裡。在暮色裡。在河階邊的碎日子裡。
世界如此煩憂。
我麻痺了心臟。

艷羨著他人,卻為何仍然這般不爭氣。
我想,我有想做的事。
卻只怕,真正的力不從心。


撕裂的世界




我只是個膚淺的遊人。
我喜歡此城的美麗,此城的文化底蘊,此城的藝術氛圍。
此城的寬容。

我其實看不見巴黎些什麼。
然而我如此思念此城。




昨日已去。今日未完。
血濺無法比較,生命一樣珍貴。

然而為何寬容,總是無法對等?

都是些世俗小事

生活裡沒什麼大事。
或許決定離開了,或許機票也已經定了,日子反而過得充實。
盡其所能地,希望能把手上的事情,好好交託員工們。
從一團亂的一個團隊,一直磨合至今。
是不完美,但我看到一些小希望。

我希望她們能繼續好好地做下去,每一天都讓自己有所進益。
那我這短暫的,混亂的領導,也算是低分飛過。

××××

工作裡的小感慨,偶爾抒發到了臉書上。
姐姐常說,幹嘛不把這些小事寫來投稿?
大概最近稿被退得多了,雖然還是維持一個月寫一篇,卻已大不如前。
偶爾還是會認真思考,該怎麼寫?
該怎麼不重複?

或許一直都喜歡寫。
心裡還是有個小心願的。

即使如今遙不可及,然而我相信自己的韌力。
只要我決定了的事情,我會一步一步地讓她實現。

如果她不曾實現,那必然是因為……我不曾真正要她。

××××



有朋友笑我是文青。
戲謔的玩笑居多。

我不在乎。不看重。也不覺得自己是文青。
而且,在這個年代,『文青』是貶損還是褒揚?

琴棋書畫,我或一竅不通、或僅小學時候上過一些課。
電影音樂,我絕少看法。會為流行曲傾倒,會為愛情通俗片著迷。

很任性,但我會為自己喜歡的事情努力。
或許因為自己有個『藥劑師』的正職,反而更加肆意地只選擇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寫自己想寫的。能有所收穫,自然好。
若一無所獲,也是一種學習。

於是最近又放下了學習,追連續劇去了。

我從不看網絡小說,因為我不喜歡對著電腦屏幕看書。
即使爆紅或長紅的網絡小說印刷成了紙質書,我依舊是買一本就後悔一萬次。
現在我是絕對不會買了。

但奇怪的,最近我喜歡上的連續劇,都是網絡小說改編。
前陣子有四年前的《步步驚心》。最近則是《瑯琊榜》。
或許因為我不喜歡那些文字,卻喜歡他們的故事。
於是影像倒是進駐了心底。

片頭僅有音樂,卻淡雅得動人。
故事一幕一幕揭開,一樁又一樁的過去與秘密不著聲色地上演。
即使沒有我最愛的通俗愛情故事,卻依然有許多真摯而讓人感動的兄弟俠義之情。
說的雖然是瞬息萬變詭譎謀略的算計,隱藏於後的,卻是正面正氣的思想和正向陽光的『長存』。很有武俠小說裡頭,正義必然得到彰顯的意味。

善良正直,依然是重要的。

我和姐姐說,那是我看過最好看的連續劇。
或許真的是吧。

至少迄今為止,那是我最喜歡的一部連續劇。

是的,我還是很幼稚的。有時候,我也會化身小粉絲。興致勃勃地和姐姐說戲文。

唯一不好的,大概就是荒廢了自己的功課太久了。

還淚



飛機艙的燈光黯淡了下來。你遙遙眺著窗外暮色,手上蔣勳的《夢紅樓》幾乎要被你凹成麥當勞的標記。高空三萬尺的密閉空間裡,麥當勞與紅樓夢是如此荒誕離經的聯想。你知道自己的思緒在某些時候會跳針,連你自己也捉摸不了。

你總是在生活裡恍惚著,一如此刻,十二歲懵懂讀《紅樓夢》的時光與數年前總是淚眼潸潸的日子迳自交錯,在蔣勳說紅樓的文字裡穿插跳躍。記憶自封存已久的潘多拉的盒子裡竄逃,你重重地呼了一口氣,雙手捧頭。然後兀自搖了搖首,暗地裡輕斥自己,事隔多年,怎麼記得深刻的依然只是黛玉與寶玉未竟的木石前盟,和那秋流到冬、春流到夏的眼淚?

『幹嘛又葬花了?』你想起他對於你老是莫名其妙的悲傷春秋戲謔。彼時的你,輕易感傷。總是一丁點的碎末小事就和他絮叨了一堆文字。或許因為心裡有愛,卻又不可得。眼光裡婆娑閃爍,淚潮濕了生活。他似心疼,轉眼又傳個笑話給你讓你破涕為笑。你如今記憶這段淚光不停歇的日子,心已平靜若水。一段似遠還近,忽冷忽熱的關係,讓你快要以為今生是為還淚予他而來。於是十二歲那年許多讀不懂的情感乍然有了自以為是的體悟。

而今你在快要寂滅的昏暗燈光裡,讀著蔣勳寫的文字:『黛玉葬花使許多人感動,因為我們或許已經埋葬了自己最美好的部分,我們妥協地活著,但是我們埋葬自己的“花塚”還在某處,做為曾經美好的紀念!』

這些年你是否也埋葬了自己最美好的部份?那最美好的部份是什麼?那花塚裡仰躺著的,是悲傷的落花,還是一去不復返的義無反顧?踉踉蹌蹌、磕磕碰碰之後,你終究學會了妥協。許多事情不必義無反顧,有些情感熱烈之後只能是孤涼的灰燼。淚流盡了,僅剩今生荒塚一叢叢。你丟失的或許是那份又傻又直接,卻不斷赤裸裸地暴露自己的,願意熱烈付出的意願。

多矯情 —— 今日你如此嘲諷自己。看吧,妥協於現實的你。那又有什麼好與不好呢?

你把書本闔上,閉目。你想起兩星期前,料峭蕭索的桂林郊外,一座落魄古鎮裡的兩枚身影。寒冬老早搖落一季暖意,僅剩灰瑟冷冷地撫慰著大圩的古牆。你以為你聽見了一聲嘆息。卻原來是,你與友人結伴同行,在裹得緊實中呼出冷氣團,向友人絮絮地叨唸著絳珠仙草與神瑛侍者的故事,關於還淚的故事。那一聲嘆息,卻昭示著淚已盡,而故事已無可迴轉。那日,你在大寒天裡冷靜地述說著紅樓夢的木石之盟。隱藏在小說之後的彼時煽情淚湧,早已蒸發在不曾後退的時光裡。是最美好的紀念嗎?或許,或許不。畢竟未來仍長。你在飛機裡讀著蔣勳的《夢紅樓》,回憶許多年前讀得懵懵懂懂的《紅樓夢》,與一些雲淡風輕的過去。有些事,能微笑著述說,也就不必在乎是否埋葬了些什麼。兩星期前在大圩古鎮,你早該了悟。

你睜開了眼,開了頭頂的閱讀燈,繼續讀著蔣勳的《夢紅樓》。想著,或許該重新讀一讀《紅樓夢》了。那些往事,就又重新鎖回記憶匣子裡。


沒什麼還淚不還淚的。一切緣起緣滅皆有因,即使你仍然似懂非懂。像寶玉初到太虛幻境,觀那十二金釵正冊、副冊、又副冊,看那各女子的宿世因緣預言,也似懂非懂,一直到終了,一切已無法回頭。


×××

寫於某月某日。忘了。
最近老是在回憶北京。
或許是連續劇的關係。
或許因為那時我第一次獨自背包的旅行。
或許因為我曾重臨,卻錯過享受。

朋友說他特意回到我們住過的青年旅舍瞧瞧。
我邊說:我討厭你!
卻邊禁不住想念。
想念那城。

故城大概是變幻復新的,畢竟朦朧。
而記憶深深。
心 —— 平靜。

與朋友認識快七年了吧?
雖然不常見面,雖然曾經無辜被我捲入風暴。
然而我們仨,畢竟走過來了。

畢竟。也疲倦了。
現在很美。未來,也很美。

小熊玩具屋



即使一路帶著疲憊,在遇見小熊的剎那,仍是興奮得像個孩子。
迫不及待地一定要攬著小熊拍照。

那是一座充滿童趣的度假屋。
淺淺地藏在一整片的稻田裡。即使那時候盡是枯萎落色。
然而當小熊車把我們送到門口,每走進去的一步路,都讓我快樂萬分。


比如說,那正在垂釣的超人,與背後的苒苒青綠。
還有牆上的小郵筒。

嘿。明信片收到了嗎?

對於一切可愛的事物,我幾乎毫無抗拒能力。


總是在轉角遇見驚喜。
自清邁來到Pai的路途不遠,然而山路逶迤彎曲,捲縮在滿座的小貨車裡,確實也不怎麼舒服。加上晨曦未露的時刻自吉隆坡搭上的飛機來到清邁。
有些疲憊了。

但是這家小熊玩具屋卻照亮了我的心情。

我的喜歡,曾經也那麼簡單,那麼直率,那麼毫無緣由。
愛憎分明的,曾經的自己。
只是如今幾乎萬分倦怠,憊懶得幾乎忘了愛是怎麼一回事。

於是五月的那趟清邁之行,出乎意料地犒賞自己。
不刻意吃苦,不刻意尋求詩意。
只求短暫歡愉。

此間小熊屋,真的讓我好快樂。
真想坐下來,好好地啜飲一杯茶。
發呆,放空。
真正的休憩。




Durian活蹦亂跳的,總是有用不完的經歷。它媽媽卻安靜得多。對於我的逗弄總是無動於衷。默默地躺在那裡。
正思念著誰嗎?
而小榴槤則沒一刻安靜。我一蹲下來,它即翻身讓我抓癢。

或許這就是年歲的差別吧?
還是歲月的磨難,讓事事皆如煙。

正如好幾年前的我,對世界的一切總是滿滿的好奇。
滿滿的感受、滿滿的喜歡。

然而太完滿總是會難以承受缺漏。
像放肆的光芒煥發到盡頭之後,徒然剩下灰燼。

或連灰燼也見不了了。

小榴槤的媽媽正思念著誰?
而我已無人可思念了。





小熊屋度假村裡頭有不同主題的獨棟房子。
而我們住進了搖滾熊的房子裡。
看見小熊披頭四,小熊瑪麗蓮夢露,小熊 Bob Marley。
房內填滿了色彩,乾淨明亮。是我喜歡的類型。


在Pai的數日裡,短暫歇息於此。
每日來回小鎮中心有可愛的小熊車管接管送。
午後燠熱的時光,攤在花園的亭子裡看書寫字。
早上有豐盛的早餐。
最重要的,還有小榴槤。還有無處不在的小熊。

旅行了那麼些日子,還真的不曾如此善待自己。
還真不曾如此,細細書寫著一幢小熊玩具屋(度假屋)。

總有些日子,要好好待自己吧。
總有些日子,我得學會……旅行可以只是吃喝玩樂,不用腦筋。

霧裡行車



五月末。北半球該是盛夏。
我卻看見了霧鎖大路。

小貨車停在路邊,我跳下了車。
空氣竟然有點涼。
是的,那符合了我對泰北‘冬季’的想像。
雖然彼刻遠遠地未至歲末。

然而籠罩大路的重重的霧,讓人看不見欄杆底下的樹林。
為了什麼,我竟莫名地有點小高興。
也許是蜿蜒山路裡的雲霧讓我恍若置身仙境。
也許是天氣終於 —— 好像 —— 涼了。

拜線給了我幾日很美好、很舒服的小日子。
但是畢竟溽熱。
畢竟,有點過於熱鬧。

此番前去眉宏順的車上沒幾人。
即使逶迤的山路有點小折騰,然而一切彷彿舒心。

朋友往路邊的小攤子去買烤玉蜀黍。
而我就這樣在霧氣重重,有點涼涼的路邊蹓躂。
前張望,後顧盼。
看見有人匆匆地把奔跑到路中央把小狗狗抱回了路邊。

山里空氣清新,不熱不冷。
前方一片霧朦朧。
然而我興致正酣。

或許這也就種下了我喜歡眉宏順的因子吧。


游離紫禁城

今日和父母提及北京故宮。

或許我是真的喜歡那座滿滿是故事的紫禁城。
還是,僅僅。僅僅只是。
回憶最美?

倏忽六年。當日第一次獨自旅行。
第一次睡通舖。
第一次承受孤單旅行的寂寞。

我還記得,故宮石獅子前的落日。
是嗎。是這樣的嗎?
是吧。

冷冷清清的儲秀宮。
如今我仍記得躑躅在秋日暮色裡,看著飄零的落葉兀自嘆息。
那兒沒有其他人。
因為似是不曾被完美修繕,我反而喜歡那樣的寂寥落寞。

如此特殊的一幀記憶畫面,就如此乍然閃現。

即使可嘆於當年梁思成的古城維護計劃被刷了下來,以致今日的北京在頂著大中國的首都的光環下,漸漸地失去了那歷史名城的氛圍。我仍是喜歡北京的。
至少,我喜歡著記憶裡,2009年的北京。

彼時的北京,還有大大的藍天。
只有遊歷圓明園的那日塵沙漫漫。
我住在什剎海安靜的一隅,每日走一小段清幽的路到地鐵站。
晨光裡的天壇公園如此讓人可喜。
偌大的紫禁城如此讓我驚嘆。
北京大學的餃子,清華大學的荷塘。
地鐵四通八達,沒有到不了的地方。
公車亦方便廉宜。

說我喜歡紫禁城,也許我是喜歡北京吧。
2009年的北京。


彩色時光

在蘇菲亞王妃藝術中心外排隊等候進館的小孩兒們,更是加倍綻亮了我的心情。



那日,我一早抵達蘇菲亞王妃藝術中心。

三月的馬德里不冷不熱。春天的陽光灑下來,還是讓人覺得暖和。
而我特別興奮。

自巴黎以降,對於美術館我總有種莫名熱愛。
雖然不明所以,然而我熱烈地愛著彩色折射入眼瞳裡的撞擊。
自以為是地感受著畫裡的喜悅憂傷炙烈寂沉。

在巴黎、巴塞羅納、馬德里。
那是我的彩色時光。
是最動我心的、美好的,魔幻時光。

於是後來我回返K城。
那段魔幻時光嘎然而止。

此後是否不再。

於是的於是。後來的後來。
我寫下了《喃喃半吊子》。

一篇寫了一半放手。無意中復寫的篇章。
如此。記錄了一小段,彼時彼刻。

××××

《喃喃半吊子》

我急匆匆地趕到蘇菲亞王妃藝術中心的某號廳。在那皎潔皓白的迴廊裡,中午偏後的陽光斜斜地穿過柱子,影影綽綽,與我的匆忙身影穿插交匯。我顧不得日照的舞蹈,只一心要到那展示達利畫作的展覽廳去。在那裡,有薩爾瓦多。達利的其中一幅畫作《偉大的自瀆者》。還有十分鐘美術館就要關門了,此間展覽廳的大門被掩了起來。我來到門前,焦急地張望著。穿著黑色大衣的管理人從門縫看了看我和另外兩個參觀者,很為難卻又很疼惜(我真的覺得她的眼神是疼惜。)地開了門,招手讓我們進來,一邊輕聲說:快點哦。

我忘不了那一剎的狂喜與感恩,像是一種失而復得的心情。於是,我站在畫作面前,細細觀賞了一遍。在展廳裡依依不捨地瀏覽過每一幅畫。十分鐘。就只是十分鐘。那細膩魔幻與我看不太懂的意象,讓我萌萌地晃了神。卻是滿心的飽足。那癲狂的癡人,世人所說的天才瘋子,從巴黎蒙馬特、到菲格列斯、到卡達凱斯,達利的作品、愛情、故鄉、靈感之鄉,一直跟隨我到馬德里。

眼睛貪婪地吸收著展廳裡的色彩,頭腦飛快旋轉。是什麼?是什麼?是什麼?

踏出展廳的一瞬間,我就已經決定第二天要買票進入美術館。從開館到關閉的時間裡專注瀏覽。如同當日在巴黎的眾多美術館、博物館裡,花費一整日的時間就只是呆在一家美術館裡。給顏色包圍,讓那豐盈的氛圍給團團環伺。雖然我並非藝術中人,甚而只是個連美術也粘不上邊的門外漢,我依然感動而兀自沉醉。

從巴黎開始,一直到馬德里。爾後復返巴黎,那一路開闊我視野的美感啟蒙,讓我在歐洲的那段日子過得充實而快樂。

星期天的蘇菲亞王妃藝術中心免費參觀,但開館時間只到午後二時多。於是我決定付費多走一趟,因為值得。

××××

星期六,我在熙攘人群中孤身穿梭。像一枚丟失靈魂的軀殼在人間徘徊逡巡,沒有方向,毫無目的。這是一個消費物質的世界,一個我仿似脫離好久的世界。

我們的城,購物廣場鱗次櫛比,並如雨後春筍。歌舞昇平的世界裡,物慾與食慾縱橫交錯,織成一張扭曲的網。密密地裹住本來就留不住的表象,卻疏疏地任內在的觀美精神與與藝術的關聯,悄悄落入無向。

熱帶潮濕的天氣,揮發了汗水也一拼揮發了那精神的美麗嗎?我在購物廣場裡,常常很快就覺得疲憊。或許我想像著,在K城的週末或假期,除了購物廣場與餐館,除了鄰近的公園、森林、山、海,我還可以選擇去一趟尊重藝術、創作者與觀者的美術館。而不似某日在國家級的美術館裡,除了清冷,還有讓人無法忍受的‘隨意’。極像不被青睞於是換來主人的任意荒置的場所。誠如我姐所說,燈光怎麼隨意裝置呢?電線怎麼都跑出來了呢?而那可是國家級的美術館啊。

××××

長途旅行的時候,旅人是個半吊子的詩人。半吊子在與現實拼鬥,為車票、食宿、討價還價和避免被坑而豎起渾身的刺,冷酷而易躁。另外那半吊子則是悲傷春秋,感懷無限。有時我想,是否因為那半吊子的感性而在回憶裡對彼時的感受與衝擊特別印象深刻?又是否因為如今回到K城打拼,被制式的生活磨盡了耐性而對我城特別嚴苛?

或許我永遠也搞不清楚。或許,這也不過是個生活與旅行的半吊子,在常常也是半吊子的城,喃喃著半吊子的碎末細事。關於那美術館與購物廣場,半吊子於是也停留在半吊子的階段。


刊於2015119日星洲日報星雲版

戴冷帽的大叔與我記得的他們




黃金燦燦的黃金之城。
我遇見了一群特別可愛熱情的韓國女生,熱情邀請我入住鐵達尼酒店,邀約我一塊兒吃飯。
我休息了一日,又遇見了兩個特別善良的韓國男生。讓我的沙漠之行不太寂寞,還多了一些可親的回憶。

到如今,我還深深記得他們看我落單,而各自走過來陪我,說一段話解解悶。那麼溫暖,那麼讓我感動至今。而我卻無趣地拒絕了交換圍巾的建議。

我很想對那位韓國男生說:對不起。如果時光能重來,我也真希望當時就大方地與你交換圍巾,以換取一生不見得能重來的相逢與記憶。

是我太傻,太自私了吧。沒有相等的付出,何來收穫?也就只剩一些朦朧模糊的記憶罷了。

除了這一小段的遺憾,或許還有這段溫暖親切的回憶可填補吧?
我不會再回去杰沙媚爾了。

但願,那些我遇見的人:安好。健康。快樂。幸福。

××××

門半掩。我照例推門。總是戴著頂針織冷帽,蓄著兩撇灰白參差鬍鬚的大眼睛胖大叔聳了聳肩,對我說:現在沒電來哦。

哦。我微微失望,但仍然朝大叔笑了笑。沒關係,待會兒再來。杰沙媚兒總是斷電有時,我沒太驚異。

大叔頷首。然後我轉身離開,往那金黃色的世界裡鑽去。古城裡仍然精彩,並且繽紛喧嚷。我依然可以溜進去浪蕩。大叔這家在古城牆外圍的小店,在漫漶漫漶的土黃裡,一點都不起眼。大門的黑色玻璃貼上了幾個英文字母,說是‘旅行社’,附帶網絡服務。裡頭卻是空蕩蕩的。大叔老是坐在左首的桌邊,像專注又慵懶地守著旅人來去,光陰蹉跎。再往裡頭就是一間暗房似的電腦室,還得掀開黑色門簾才進得了。大概就是五台電腦吧,全都關機狀態。

抵達杰沙媚爾(Jaisalmer)的第一天,在一大片金黃世界裡左顧右盼流離浪蕩,我習慣性地在抵達新城後四處‘偵察’,主要為著找吃和網咖。就這樣闖進了這家旅行社兼網咖。二十盧比一小時的公道價格,我也不管那是否看起來一點都不正規,或更似一家黑店。衝著自己對人性的無厘頭直覺般的信任,見胖大叔雖不至於憨厚老實,倒也不會獐頭鼠目,就一屁股在黑店裡坐了下來。一坐就一個小時。一坐,就坐了我在杰沙媚兒逗留的五天。

那確實像家黑店。昏昏暗暗的,白晝時分總是依賴外頭的自然光源。電腦是我來的時候才為我而開。常常一個小時內就只有我在電腦室裡頭,胖大叔在外頭坐著。悄沒人煙的。臨別總和胖大叔聊個兩句,都是些不著邊際的話語。一個人孤單遊走的日子裡,像是在默默地經營著一些日常,讓寂寞不太張揚。

來來來,坐下來喝茶。某日正要付錢離開,胖大叔招呼我在他桌邊坐下。那日多了個客人,帶了一壺奶茶來和胖大叔打牙祭。於是我也老實不客氣地坐下和大叔們喝茶。話不多,但溫暖。

旅行社的大門敞開,啜飲著在印度老早喝上癮的奶茶,聽著大叔和朋友聊著,觀望著大叔對我指著路邊經過的女子們,邊分析拉賈斯坦邦女子特有的服飾與其他州屬服飾的差別。奶茶甜膩膩的,像安撫著孤單,讓之不至過於寂寞。在午後喃喃的話家常裡,我幾乎以為,我可以在金黃世界的風裡睡著。安穩地睡去。醒來時候,我已經回家了。

日日來去,不過就一個小時。卻奇異地成了我在杰沙媚爾最感親切的一段時光。我不被打攪,卻又似乎被暗中關照著。我沒有和任何人建立任何關係,卻又沉靜地堆疊起一種疏離的溫暖感覺。那不是沙漠裡漫天星海,或沙丘上風終將吹散的刻字所能替代的。或許,那更像是一種專屬的特殊記憶。陌生,卻又熟悉。

於是臨走時候,特意和大叔說了一聲:明天我要走了。來和你道別的。

『希望有機會你會再來。』大叔說,大手和我握了一握,那是粗糙但厚實的大手。雖然我知道我不會再來了。

『如果你下次還是冬季的時候來,記得要給我帶頂好的冷帽。』

我點頭,瞇起了眼睛,笑了。

刊於星洲日報星雲版2014425


被消失的記憶



我坦然和朋友說起那次相聚的詭異。

多少年了。
我也不清楚中間有多少誤解或什麼。
許多事情我聽了進去,卻走不進心裡。
有些事情熔鑄了在心上,即使再多的話語也驅不走。

或許,好好活著,能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
過去的,無痕就無痕吧。

五年前的天蒼蒼野茫茫。牛羊。馬匹。塞外。大漠。湖。
人。

我們仨聊起那時候的快樂記憶,彼時的導遊與食物。
明明是四個人一起去,回憶的時候卻都巧妙地避開了另一人的存在。
我當然感覺得到。

沒有人提起那人。
我不。他們也不。

是覺得詭異的。好像一陣風來過我的生命,又不著痕跡地走了。
我說,沒關係了吧?
酸澀倒是不見得,只是還是有點結巴。
畢竟,也就只能這樣了。

真慶幸五年之後我又回到了烏蘭巴托,又回到了大草原,看了另一番風景。
快樂地去,快樂地回。
中間生病了。但心態是健康快樂的。

這樣,我才覺得我終於對得起蒙古美麗的大地草原沙漠。
我才終於實踐了他對我說的:這次你要快樂地去玩,盡情地去玩。
曾經是memorable yet miserable。
這次,幸好,沒有了。

天氣不好。我昂著頭望了望灰灰的天,眼裡還是有笑意。
或許我無法真正活得像個孩子,但我想,該對父母、自己、朋友都好一點,該把快樂帶給別人。當我笑的時候,其實我真覺得快樂。



看《大叔》裡的香港



兩年多前的五月香港。
烏雲很沉很厚,海浪滾成了一卷暗綠的水波。晃漾著船。

那年我們似乎並沒特別往哪兒去。
照例去了我喜愛的旺角的富記粥品。
照例住進了那家就在油麻地廟街邊的酒店。
照例探望了年老但可愛的叔公叔婆。

然後想著去哪個外島,在行經各號碼頭的時候,率先經過了往長洲的碼頭。
姐姐和我進去張望著,就忽然決定去長洲了。

後話也就不說了。

而今在讀馬家輝的《大叔》。短篇集結,易看易懂。而且輕鬆。
總會忽而被一些慧黠『底死』的文字給逗樂了。

看他寫香港。寫香港的擁擠、寫跨境小學童、寫內地學生,再寫『陸沉』。
心裡竟也免不了一陣感慨。

香港本擁擠,但不至於不可愛。
可這兩年與中國大陸的之間的衝擊與矛盾越發激烈,本來就急速前進的城市更加顯得躁鬱難耐。民間的情緒幾乎上升至沸點。

我當然記得兩年前重訪香港時候,感受那越發沒有罅隙的城。
後來再自朋友口中知曉城裡的不耐煩。
看著馬家輝在寫著那些排隊等候。那些強橫插隊。再對照一直以來在媒體上讀到的香港。

我想,香港才那麼一丁點大。
中國大陸是香港的多少倍呢?
香港承受得住嗎?
香港人看得見未來的模樣嗎?

或許因為叔公叔婆仍在香港。
或許因為已經去過香港好幾次。
對於香港,是有些情意結的。

往往一家人去,因為爸爸喜歡,媽媽亦喜。我們也就喜歡了。

可是香港如今變了樣嗎?

想想,若有機會重返。我又似乎不那麼想了。
害怕的,是一直以來的好印象會漸漸被擊潰。

暫時看馬家輝在《大叔》裡寫香港就好了。

小女孩與上海的雨



那年自喀什一路到上海,中途在吐魯番轉車。
我依然記得當時忘了將車卡退還於掌車小姐而在火車門口遭遇一段不客氣的叱罵。
爾後走進淅瀝雨中的吐魯番火車站,我抬頭望天,低頭踩著濕漉的地。
這是秋雨裡的吐魯番。

終於可以安心等待銜接往上海的火車。

發生了後來的事。
也並非大事。

後來我總發現,一切的瑣碎記憶。
總是牢牢鑲嵌在腦袋皺褶裡。

一幅畫面,於是成了永恆。
一瞥眼間,終於恆久定格。

比如吐魯番火車站的雨。
比如小女孩的笑。
比如上海的雨。

××××

年輕媽媽與小女孩和我道了再見。就在列車門口,我在他們身後看著兩位老人家笑逐顏開。歲月的摺痕在笑靨裡磨成了平滑,瞇起的眼睛閃著光。他們接過小女孩,緊緊地擁抱著年輕媽媽。我是個局外人,兀自牽起嘴角,掉頭就往他方走去。反正,我們已經正式道別。火車上三日兩夜自烏魯木齊到上海的一段旅程,我默默地看著這對母女受同車廂另一幫人的冷言冷語,自己也冷漠地承受了一些。從白雪大漠似的風景一直到青山秀水的浙江。從腹絞時歇時襲,到看見綠意濃濃的秀麗秋色之後的健康如常的腸胃。火車走了這幾許路,我凝視著這幾許眾生相,始終只對這對母女多一些注目。是個可愛的小女孩呀。

當車廂裡的其他旅客陸續下站,最後這一節只剩下我們仨。小女孩好奇地觀望著我的背包,好奇著那背包的帶子,可以扣上、可以拆開。我任由她玩著,配合著做出驚訝的表情:啊,怎麼可以又拆又扣上呢?是歡喜的,心裡似有鈴鐺響起的輕盈。一路那段微時光,即使短暫卻無比溫馨。年輕媽媽是帶著小女孩到上海探親。上海與烏魯木齊,那是多遙遠的距離。我們隨意聊,也沒有太多。盡是和小女孩小小玩鬧著的笑語。我沒有要求拍照,沒有要求合照,只是牢牢地用眼睛記下了小女孩的純真笑顏。

我記得她,那雙靈動的黑眼珠子和燦爛笑靨。在將近四年之後,那銀鈴似的笑語仿似還停留在腦海裡。

後來,我也記住了上海的雨。

離開年輕媽媽一家子,我從火車站搭地鐵到達市中心。來到地鐵出口,看見天空落下了淅淅瀝瀝的雨。濃濃稠稠的,迎接著一個安心的我。或許因為來到了一座有朋友迎接的城市,知道在這兒並非探索新行程的旅途,而更似一個休息站。因此心安。我昂頭望向上海灰灰的天空,嗅聞著雨的味道,感受著城市人流的脈動。如此生機勃勃,是我熟悉的城市味道。這是上海。漫長又不漫長的旅途之後,終於來到一個短暫停留,讓朋友收留的一座城市。

我蹲下來,把小背包的雨衣掏了出來,套好。撐起了傘,身前一個小背包,身後一個大背包,就這樣走進了雨濕密密溶溶的上海街頭。

來到一家朋友訂好的旅舍,卻被告知訂房預約取消,朋友會再聯繫我。於是我稍稍聯繫了他,再度走入雨濕的街頭,進了一家飯店,吃了在上海的第一頓飯。是腹瀉腸胃恢復健康以後一頓開胃的魚香茄子飯。於是我牢牢地記在了心底。溫暖的一餐,感恩的一頓飯。即使是一個人,卻莫名其妙地感動得無以附加。以致我後來不遠千里從朋友的家搭了近一個小時的公車,再度回到那裡,外帶了同一客魚香茄子飯。

我是如何度過午飯後的時光,靜靜地凝望著霓虹亮起了上海的夜,獨自等待朋友下班後來接我?我忘了。

雨早歇。我看見朋友的身影由遠而至,雖然忍不住咕噥埋怨了幾句,然而還是笑了。

那麼多年以後,從地鐵站出站以後的那一個濕淋淋的、灰濛蒙的、人流攢動的上海,像電影的一暮場景不斷重播。我深深記得的上海,是雨濕大地的上海,是很灰很灰的秋意籠罩,與很溫暖很溫暖的家。是朋友在上海好心收留我的家。

從中國最西的新疆,安安穩穩地搭了三日兩夜的臥舖火車,抵達十里洋場的上海。不艷羨眷戀著和平飯店上海灘或東方明珠塔。卻只念著那一對和我一起來到上海的母女,還有溶溶細雨裡的城,有朋友溫暖的迎接。將近兩個月在中亞的孤獨浪蕩,充滿未知與過多的憂慮,終於來到一處不必策劃不必擔心語言不通的城市。因為他就在那裡,我更覺得心安。

後來,在那偶爾下雨的日子裡,我就會想起四年前的秋天。我從地鐵站出站,天空下起了雨。那是上海,雨濕的上海,那後來總讓我留著一點點溫馨回憶的城。


刊於201599日星洲副刊星雲版

點的生活

1. 六月真是個奇怪的月份。久未聯繫的朋友,忽然相繼主動找我。還是覺得開心的,因為都是我曾經看重卻漸漸放開的人。或許放手,就是收穫。

2. 好壞參半的六月。畢竟仍然是好消息多於壞消息。就只是入圍花踪決審,已經足夠不可思議。

3. 原來2015已經過去半年了。今年也沒替自己立下什麼明確目標。只是努力讀書(唸西班牙文),努力書寫(其實也已經懶了),努力想東想西。該是確立人生的年紀,卻彷彿遇上了瓶頸。東摸摸西摸摸,又不甘心,又摸不出個所以然。有時候還真有種:真糟糕的感覺。但日子還是一樣過。且看‘不甘心’能帶我走多遠。

4. 讀著張大春的《大唐李白》。初始還可以,越讀越艱難。好像回到中學讀文言文,不止拗口,還得查字典。除了十二歲那年讀《紅樓夢》翻過字典以外,我有多少年沒在讀中文書的時候需要查字典了?今日休假在家,整個下午捧書卻讀不了多少。腦袋後來實在太重,天氣又太熱,終於還是把書放一邊。讀讀方路的詩集,然後抓起米蘭昆德拉的新書《無謂的盛宴》,竟然一會兒就看了一大半。今日還是不寫字吧。就讀書。

5. 坐立難安大概就是這個意思。睡也不是、躺也不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這幾天天氣悶熱得不像話,遠望天空似乎煙霾籠罩。即使躲在家裡,還是一樣無法專心讀書休息。什麼時候才會下雨啊?

猶豫

我很猶豫,是否該告訴你我所認為的好消息。
一則我讀了電郵之後,差點呼吸不過來的消息。

我捶打著大腿,一直oh my god oh my god地驚呼。
激動得幾乎要掉眼淚。
姐姐就在身邊。那麼剛好成為第一個分享我的喜悅的人。

我想,如果我告訴了你,你會怎麼說?
哇,恭喜啊。
嘿。恭喜啊。
嗯。不錯啊。
哦,得獎了嗎?

冷靜些。那是你的座右銘嗎?
在我看著你的時候,你總是冷靜自持。偶有淡淡的一抹笑,已經讓我著迷。

但我們已經好久沒聯絡。
也許是我放棄了主動吧。
若如今再和你分享這則消息,是否太突兀了些?
於是我按捺住了。

然後也漸漸地冷靜下來。
也沒什麼真正值得驕傲的啊。
開心的是,那對於一個非科班出身,除了中學時候,沒受過正統寫作訓練的,喜愛文字的人來說,是多大的一項肯定。

嘿。我第一次參加花踪文學獎。
作品入圍馬華小說組決審。

真的有那麼好幾剎,我很想親自傳訊給你。
但後來想想。
你已經離我好遠了。
即使只是南部島國。



忘了一座小鎮

從老寨山五分之一的高度拍到的漓江吧。



大概是這樣吧。
竹筏漂流到了興坪古鎮。

於是我來了。

旨在走走。
我是個對桂林陽朔沒有遐想期待的散心遊人。
做了該做的事,上了岸,就到小鎮裡轉一圈。

安靜的冬日,陽光偏暖。
遊人毫無踪跡的感覺,小鎮就是一片寂然。
經營紀念品商店的少婦就在店裡織毛線衣,看我在外頭探頭探腦,方走過來輕聲相詢。
斯文得讓我也不自禁地下調聲調。
稍稍講了價,看似雙方都滿意。
我們彼此相視而笑。冬日,人不多哦?

嗯。

頓了一頓。

你們可以到老寨山去看看呀。不難爬的。

我笑笑。
正午了。穿著羽絨衣,竟然有些熱。
那大概是我在興坪古鎮唯一覺得溫暖的時候吧。
不過是幾句買賣的對話,卻莫名地感到貼心。

古鎮某些樓房空置著。
生活還在嗎?

後來我們來到了老寨山。
朋友興致勃勃地往上爬,我卻遲疑。

只是沒有爬山的動力。我知道的,知道關於老寨山上的絕美風景。
知道是一位日本人修築了那道登山路。
但我沒有必要為了一句:非去不可,而違心地替自己‘不留遺憾’。
彼時,我確實沒有很想爬到頂端的衝動。

我第二次去了陽朔。我來到了興坪古鎮。我沒有爬到老寨山的頂端。
真的,我只想走走,散散心。看看風景,聊聊天。
沒有非看不可的美景,沒有非爬不可的山。

或許我違背了所謂旅者的宗旨。
但在遇上程陽寨的時候,我理解了。我只是還沒遇到我喜歡的。

靜止的時光



風迎面輕拂。江山如畫。
冬日的晨光稍稍暖了體溫。
劃竹筏的女生可是穿著黑色厚底高跟。

我安靜地,幾近無感地凝睇著眼前的朦朧山水。
約是十年前模模糊糊的景象,幻覺似的重現眼前。
從來沒想過重返之地,卻重臨。
就像從來沒想過如何接受失去,卻原來已懂得安靜地擁抱過去。

沒有什麼傷痛是走不過去。
就像除了死亡,沒有什麼障礙無法跨越。

他在身邊絮絮叨叨著心痛割裂的傷痕。
我聽著。
或許聆聽是我能給予的最合適回應。
偶爾依然有一搭沒一搭地諫言。
我很能說,是吧?

山水該是如畫,我的心情卻矛盾朦朧如潑墨山水。
簡約嗎?朦朧吧。

我想念你了。我想。

桂林山水甲天下,陽朔山水甲桂林。
浮游在漓江上的壯麗的層巒疊嶂,乍看爾爾。攝影鏡頭下卻美麗如斯。
就如霧裡看花。

兩枚孤單的靈魂,遙遙念著不存在的感情。
凝望著山水,彷若聽得見一聲聲縹緲的嘆息,在朦朧裡。
從來抓不緊的,只能不去緊抓。

竹筏劃到了一邊停靠。岸上有震天響的音樂與烤魚,還有供遊客拍照的花圈假石。
像是老早洞悉這樣的技倆。即不憤慨亦不興奮。
我繞了一圈。
安靜地拍攝,安靜地等待。

然後安靜地回到竹筏上,繼續漂流。
人民幣貳拾元。九馬畫山。哪些哪些。
我都沒有緊抓。

冬日的漓江水,平平穩穩地流。
偶爾有風。
山與水仿似恆常。
而我不過,貪戀那一段 —— 恍若靜止的時光。

不想。不惱。僅僅聆聽,與凝眸。

然後我去了泰北

清邁無夢寺。無聲的清晨聽著無夢啁啾。


如果我說,那是嚮往了兩、三年的旅行。會誇張嗎?那僅僅是拜縣。沒看泰國電影,沒看泰囧。僅僅、唯有,那一篇部落文。那種,你喜歡的必然有魅力的迷思。然後我去了。

如果我說,那熊熊與色彩是我一眼愛上拜縣的第一理由。枯落著沾粘著敗黃小花的田野間,立著讓歡快小熊圍繞的一棟棟房子。立體的色彩,立體了灰灰的天空與荒野。度假屋裡總是充盈溫暖與回家的感覺。讓悶熱的天氣不再是影響心情的因素。更何況,晴時多雲偶陣雨。也並非時時悶悶的。

如果我說,我好喜歡眉宏順。喜歡她的沒什麼。喜歡我們在那裡遇到的人與事。把我們自車站附近撿起的政府官員們、帶我們去買午餐打電話到火車站還騎機車載旅伴確認次日等車地點,有著傳奇色彩背景的婦女、傾盆中替我們亮起寺廟的燈,並默默等著雨稀了,我們起身要離開了,才關上逾時開放的寺廟的僧人。我還很喜歡,我們在車站買票的時候,又撿起了另一名意大利女生,雖然沒有車,還是很順利地把她帶回了鎮裡。我喜歡博物館裡很努力地替我們介紹眉宏順文化歷史的年輕女生。善良的眼睛,清澈得一如天空。啊也別忘了,後巷裡的咖啡館,遇見的那對說廣東話的母子。幽靜有味道的咖啡館,寧謐的眉宏順,還有牽起連綿遐想的異鄉土故鄉話。

如果我說,其實我也挺喜歡清邁的。雖然也說不出個所以然。護城河映著樹葉的綠與鳳凰花的泣血艷紅。天氣很熱,我皮膚變得很糟。車流來往相對頻繁。但這座城有一座古城、有清澈乾淨的河、有書店、有好吃的食物。有時候我還不曉得要做些什麼。然而這裡還有無夢寺。悠遠地隱藏在樹林裡的祕境般的寺,卻在靜謐裡跳脫著生命力。或者我還想對你說,好幾披著鮮橙袈裟的掃地僧,讓我想起深藏不露在藏經閣裡的、渡化蕭峰老爸與慕容复老爸的掃地僧。

然後我去了。就這樣去了。

而你是否記得,你在那裡的綿長逶迤的日子?

遊記

看遊記看得膩了,卻還是無法自拔地把一切與旅行有關的文學書捧在手裡。

已經數不清了吧。無論大咖小咖,還是沒有著書經驗的旅行者。
有的看了就忘了。
有的深刻、有的不。

大部份時候還是在打發時間。

《稀遊記》有馬家輝、楊照、胡洪俠。
香港、台灣、中國大陸,三地作者的合著。

沒想到的是,看得最過癮的最有趣的,反而是我最不熟悉的湖洪俠。
大概是他寫了許多讓我有感的事情吧?

比如說這句:
『哪像今天,倘若沒有照片或視頻為證,許多話說了等於沒說,許多事做了等於沒做。大家習慣說某圖片效果震撼,今生難忘,其實,許多時候,不是歷史圖片有多難忘,而是圖片讓歷史難忘;不是旅行圖片有多難忘,而是圖片讓旅行難忘。』

我們旅行,我們拍照,我們是否忘了感受?
看書,是為了看五彩繽紛的圖片,還是作者的文字?

照片有照片的魔力。
文字有文字的魅力。
旅行的真實,在放下攝像機的時刻最能感受。

我們越是身處視覺時代,越是遺忘了真實的美好。

初見

有時候你會想起那日初見。驚詫怎麼牢記得那麼清楚。連當時彼此的衣著、模樣,和第一句話說的是什麼,都清晰得恍如電影的一幕重播。彼時的臉容,一笑、一蹙眉,當然還有說過的話。

只是人生畢竟不是電影。那一幕情境不是倆人電光火石之間的深刻,而不過是一方記憶的重量,與另一方的水過無痕。而且,注定沒有結局。

×××

某某某。

不是。

嘴角的笑與散亂的發。

×××

有些事情,你只能在回憶裡傻傻地笑。
然後又匆匆忘掉。

畢竟只有你一個人記得的事情。
記憶又有何用?

啊。打擾了。




月夜
白晝的小攤檔消失了,頂上烏幽幽的暗黃燈光,朦朧著前方的路。Mio和我穿越那中世紀穹頂市集的迴廊,小小聲驚呼,溜溜地成了清晰的迴聲。

維特與另一西班牙旅人早已不見了踪影,剩我倆在昏暗的迴廊裡肆意躑躅,像是要偷聽牆上細訴幾百年來的熱鬧與寂寥。

十月初,布哈拉的夜涼如水。當年絲綢之路上的商旅在此驛站停歇補給、入夜休憩之時,可曾在這涼如水的天色裡,徜徉在古城的蕊蕊星光下?啊,不。或許某某經學院仍未被建起。某某巴扎在十六世紀才如雨後春筍。連Kalon宣禮塔也是在1127年後才開始傲然俯視著眾人皆睡的夜。彼時是什麼樣的景況?就只是悄然安靜的夜吧。

穿越迴廊,像是穿越了好幾個世紀的喧囂與孤獨。再仰望星空,已然隔世。Mio與我踏著夜色沿著城牆,來到了Kalon宣禮塔前的小廣場。土黃城牆邊,白晝時分商販的琳瑯堆疊與商業氣息,在此刻只剩下空幽寂寥。

47米高的Kalon宣禮塔雖然早已被時代的巨浪高度給掩蓋,可她的光芒在布哈拉這座伊斯蘭文明中心,伊斯蘭的棟樑之城裡,依然有著歲月賦予的滄桑睿智。

日光時候,我仰望著一點也不高的宣禮塔,正暗忖為何鐵騎幾乎橫掃整個歐亞大陸的成吉思汗,在剷平燒毀那麼多建築物之後,會對Kalon宣禮塔驚為天人並下令不准毀壞之。

可當黑夜的布幔掛滿星子與新月,像撒下一片魔術網,霎那讓Kalon宣禮塔與清真寺和相鄰的經學院,陡然變得如此迷人。那是阿拉伯之夜嗎?是一千零一夜故事裡,阿里巴巴與四十大盜走過的夜嗎?縱使美麗的故事在良善與血腥之間糾結,造就了阿拉伯一則流傳最廣的故事集,不管故事的背景是巴格達還是布哈拉。在抬頭仰望宣禮塔與月光星子相映成輝的時刻,我心裡的興奮與讚歎興許已能體會當初成吉思汗騎臨塔下時候的景仰之情。

那時候,Kalon宣禮塔已經佇立百餘年了吧?當年被某可汗一怒之下殺害的阿訇,屍身在塔下,靈魂可曾在夜裡徘徊逡巡?

因在蒙古軍的橫掃下得以倖存,我才得以在月明星稀的夜裡,安靜而喜悅地欣賞著布哈拉的夜。

我該怎麼形容那一夜?維特和西班牙旅人興致勃勃地架起三腳架,在鏡頭前拍攝。比利時小伙子騎腳踏車前來湊合。Mio偶爾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我們幾人輪番聊著。

我收起了相機,專注地抬頭仰望。決意以眼眸與記憶,鏤刻下那一月夜的美麗與永恆。永遠,永遠。

凜冽的秋末寒風凍得我直哆嗦,我的笑靨卻從心裡浮上臉頰,漾開來無法合攏。

是的,我心裡在想:如果你也在,多好。




優雅生活

盛唐『昭武九姓』時期,布哈拉被稱為‘安國’。安國安國,聽起來就有平安喜樂之意。倒似是契合了布哈拉自古以來的稱謂與歷史定位。有說bukhara源自梵語,意為『修道院』或『寺院』。又有說布哈拉在soghdian語中意為『快樂的地方』,『幸運的地方』。無論何者,都直接或間接地指稱出布哈拉自九世紀薩瑪尼王朝起始在伊斯蘭教徒心中神聖的地位,一個帶來心靈安寧喜悅與幸運的城市。讓這原本就商旅雲集的綠洲城市,絲路上的明珠,再增添伊斯蘭文化研究中心的光環。

我想,布哈拉是歷史的寵兒。即使蒙古鐵騎曾經的慘烈劫掠與破壞,畢竟沒有毀掉十世紀的Ismail Samani陵墓,更保留了Kalon宣禮塔。爾後伊斯蘭文化在此持續蓬勃發展,絲路上依然頻繁往來。從九世紀到十六世紀,布哈拉聳立起了超過兩百座清真寺與逾一百座經學院。後來歷經前蘇聯統治直至1991年烏茲別克獨立,與她盛名並列的撒馬爾罕經過‘災難式’的修復而失卻了荏苒歲月的味道。布哈拉古城相對之下被完整地保留了下來。即使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依然有股悠悠然的生活味道。

那是歷史留給烏茲別克最美麗的禮物。也是布哈拉留給了世人最真誠的完整 - 一座中亞保存最完整的中世紀古城。

她的美麗與深厚,不言而喻。

然而卻是古城裡的生活氣息讓我流連在布哈拉的日子總是帶著喜樂與罕有的平靜。如果說撒馬爾罕看起來輝煌壯麗,那布哈拉則是在歲月的韜光養晦中,成就了屬於她自己的優雅。在歷史的奔騰脈搏裡優雅地活著。

不慌不忙、不急不躁。

不喜,亦不懼。





有人在家嗎?

Lyabi-Hauz(塔吉克語即:水池周邊)本是古城中心。我懵懵懂懂地因為一句被攪渾的街名與陵墓,幾經轉折才從火車站來到古城。丟下背包,出外遊蕩的時刻,並沒有馬上被水池周邊的經學院給吸引。倒是一頭鑽進了那土黃牆沿的小巷子裡。

我掛著相機,對巷子裡看不見的曲折充滿好奇與探索的心情。走進那仿似沙漠黃土漫漫的阡陌縱橫的巷弄裡,開始流連不去。即使是獨個兒,卻像是與自己玩捉迷藏,開心得一如在尋寶的小孩。

一個轉角。嘿呀,這是誰的家?再一個轉角。嘿呀……怎麼還是一樣的。啊,水管外露在土黃牆沿上。咦,窗戶都四四方方的,可都沒開。有人在家嗎?

在那我還不認識的土黃住宅區裡左彎右拐,漫無目的。隨意走、隨意拍,一個人不敢走得太深入,卻一直都保持著高昂的心情。在烏茲別克,我一直都是快樂的。來到布哈拉,那樣的快樂被推向了極致。

午後時光,也許大家都在各自的庭院休息納涼吧?我很想敲敲門問:有人在家嗎?

後來才知道那是布哈拉古城的猶太區。十二、十三世紀猶太人遷入定居的地方,卻在前蘇聯統治期間逐步往外遷移。

有人在家嗎?

多少世紀以來,猶太人就這樣來了又離開。無論自願還是被逼迫,家這個字始終沉重。




生活張望著我

好不容易起了個早,披上外套瑟縮著遊蕩到Lyabi-Hauz。仍在睡眼惺忪當中,清晨的布哈拉古城少了觀光客(本來看起來就不多),實實在在地展開了一天的日常。

人說布哈拉是座露天博物館,也是一座活的博物館。這座古城仍是人民生活的地方。觀光業(暫時)還未把生活趕出古城。老百姓一樣的,不慌不忙,悠然自得。或許觀光客都沒敢太驚擾這種空氣裡的閒適,而老百姓也對觀光客的存在認為是生活的一部份。像是一種默契,又像是一種相互感染。彼此經過、對看一眼,又各自尋路去。

晨曦中,我在水池周圍蹓躂,張望著學生三三倆倆上學,爺爺載著孫子,大人上班。落日時分,遊客與觀光客再度在古城的水池周邊擦肩而過。似是彼此無聲的招呼。

在布哈拉古城閒逛的日子,我總以為在張望著一種不老的生活。

嘿,誰說是我在張望?

是生活在張望著我呢。



×××

如果說撒馬爾罕是藍色的,那布哈拉就是土黃色的。這則土黃色的故事,完整了絲路上的一個空缺。布哈拉古城裡的建築從十世紀伊始到十六世紀幾乎都被完整地留下來。她的美麗並不來自單一建築的光輝,而是一個健全與集體的存在。

如果撒馬爾罕是烏茲別克一個無可挽回的遺憾,那布哈拉是上天賜予烏茲別克的珍貴明珠。在歲月的淘洗裡,閃動著樸拙的光芒。有此一說:『當別處承受著來自天上的光輝時,唯有神聖的布哈拉從塵世榮耀著天堂。』

可對於布哈拉,我卻只記下了一襲月夜、一抹清晨,與一晌午後時分。

因為,對於在古城裡晃蕩的日子,我最喜歡和最懷念的,是層層歷史裡依然悠閒淡然的生活氣息。蔓延開來,讓我忽然深怕會驚擾這千年的夢。於是想輕聲對她說:啊,抱歉,打擾了。

布哈拉留給世界一個完整。那世界或許應該讓她繼續優雅地生活下去。

永遠美麗着。




如此,我告別了在中亞的一段旅途。

刊於旅遊玩家(忘了哪一期,哈哈。)


在心上的

我跪在地毯上,和四歲小孩說話。
四歲的小孩,會有什麼樣的記憶?
她是否會記得我今日問過她什麼?
她是否會記得這個仍舊被喚作‘姐姐’的阿姨究竟是誰?

她脖子上掛了個銀色細項鍊,垂吊著一架小飛機。心喜。
我問她,這是什麼?
她說是飛機。

那你喜歡飛機嗎?

喜歡!

我笑。
我喜歡飛啊飛。終有一天,我會飛到世界的盡頭。
去觸碰那遙遠的,遙想。

那孩子你呢?

××××

原來我們已經工作十年。
我一堆牢騷。

但也坦然地述說著夢想。
我不確定那個夢想會到我到哪裡。
也許哪裡都沒有。
轉了一個圈,又被殘酷的命運之輪帶回原點。

然而在我還未懂之前,就讓我飛翔吧。

世界的盡頭。
如果那曾經是你的,後來又逐漸覆滅的夢想。
那我一定會去完成。
為了我自己。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已經知道烏舒懷亞。
然後我知道了巴塔哥尼亞。火地島。

××××
人生有多少個十年。
十年之後我們仍能圍在一起,笑得開懷,吃得開心。
盡情地嬉笑玩鬧。

彷彿我們又回到了那第一年苦悶的trainee生涯。
中央醫院是繁忙又苦悶的。
但我們一起度過。
一起旅行。

原來都沒忘記,那一直未竟的紐西蘭之旅。

即使沒有酒,我卻也彷彿醉了。
十年。
多不容易啊。

我們都在彼此心上。



味之記憶



我執意回到同一家餐館。
其實他的momo並不特別美味。Thentuk也沒特別好吃。
餐館還要在樓上。
腿都快斷掉了,上樓都快變成了跛腳。

我還是堅持回到那裡吃。

博卡拉一家在二樓的藏族餐館。
等待食物的時候,和小孩玩了起來。

博卡拉那麼多餐館。偏偏要回來。
要吃的不是味道,而是回味味道的記憶。

××××

在麥勞甘株Mc Leod Ganj 所有有關藏族的回憶。
在那裏吃的thentuk, momo。
藏族人的善良與微笑。
還有後來在普西卡和台灣友人相約一起吃momo的記憶。

都讓我一直在往後其他的旅行當中,找尋過去的蛛絲馬跡。
不過是一家藏族餐館,卻已讓我樂呵呵。

博卡博卡拉拉拉




後來我們自山中回到人間,再也沒到湖邊溜達。
我當然記得初抵那日,念著念著踱步至泛光的日落湖畔。

天候轉涼,空氣裡是愜意的懸浮。
有輕微的快樂。
尤其在走道上遙遙地瞧見餘暉下的魚尾峰。

湖面如鏡。
一如許許多多我喜歡過的湖泊。
我確實喜歡 - 帶水的事物。

走道熱鬧。來來往往的遊人、和閒散的當地人。(是嗎?)
偶爾會有背著簍子的婦人搭訕賣香蕉。
朋友笑笑搖頭。
我則閃。

重重沉雲壓著湖面與山。
若能與愛的人靜靜地凝睇著此番景色,等待夜幕矮下來。
那是何等幸福。

然後我想著,有機會要回到這裡來溜達。
一點小小的熱鬧,包裹著一點點的寧謐。

××××

後來我們自山中回到人間,來到了一家咖啡館犒賞自己。

咖啡館對著湖面。
午後,一片鮮豔的綠與朦朧的灰。
我低頭寫著明信片。
偶爾抬頭,托腮觀望著遠處的湖。

然後我聽見了Passenger的let her go。
音樂流瀉。
擁抱著滿滿的暖意,來自音樂的遙想與暖意。

我微微笑著。

打開手機。王菲與謝霆鋒世紀大復合的消息忽然讓我感覺山中數日,世上已千年。
王菲謝霆鋒。
我很八卦。卻很喜歡這對。

然後我繼續聽著音樂。
繼續寫明信片。

這是我在博卡博卡拉拉拉,安靜的回憶。
不是啦,是博卡拉。

記得一個夢

某日我做夢。
那是滿天、漫天的星星。

恍惚中以為那是香港。是屬於海平面,地平線的那一端。
我和你坐在一起,無所不談。
我笑。燦然。

漸漸地,你背對著我。而我依然喋喋不休。
想問你工作的事情。
一轉身,出現的竟是另一舊友的臉孔。

然後漸漸地,夢境彷彿走進了生活。
我已經不知道是否該守著。

你好嗎?
我又在無力地問。悄悄地問。
心底漸漸地安靜了。

我已經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一個曾經喜歡,卻曾遭無情的責備,潑了一臉冷水 —— 的人。

我們一南一北。
生活漸離。
已經什麼都不是。

那個夢,成了真。
生活大概都是由無數相遇與終究背對遠離所譜寫而成。

××××

呂校長問小孩有什麼夢想。
她讓小孩問被生活折騰成一個樣子的父母,曾經的夢想。

黑暗裡我反复流淚。

《五個孩子的校長》感人。

我卻只記住《The Imitation Game》的光影閃爍裡,我不斷壓抑。
終究控制不住地淚流滿腮。
那份電影裡的強烈情感,至今烙在心裡。
是的,我抗拒不了地比較。

即使是《Wild》,也只有El Condor Pasa留在了心底。
她旅行去了。她徒步去了。

有一天,我也旅行去了。
會嗎?

反复質疑自己的生活,反复質疑那個夢想是否前人帶來的影響。
我已經不知道。
那個我記得的夢,是否真實。

××××

有一天。
我們真正地享有民主自由了。

媒體人不再動輒被當作作姦犯科的人來扣押。
不必再擔心因直言不諱而被逾十警察扣查。
反對黨不再因反對而被抓進監牢裡。

有一天。
我們平起平坐。
人們不再因生活困苦而咆哮或遁逃如宗教包覆(包袱)裡。

公平公正的政策。
政黨和平輪替。
三權分立。

警察終於很‘務正業’地把治安給搞定。
我們不再緊緊抓住包包。
不必把包包藏在車子椅子底下。

我們半夜在街上散步,再也不擔驚受怕。

文化藝術活動被有效地推廣。
不滿發聲被聽見。
我們的城,有書香、有劇場表演、有有份量的藝評。

除了旅行與書寫,我必須牢牢記住。
記得這一個夢。

那些關於喀什老城青旅的事



拍了那麼多張照片,喀什老城青旅,我也只拍了這一幀。
那讓我抑鬱、想哭、活得像貓一樣,當家一樣的青旅。
天天伴著“老師好,同學們早……”的廣播醒來,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我與喀什無緣。
停留兩次,卻總是來不及看清她的臉孔。
唯一記得清楚的,是老城青旅。
是自奧什風塵僕僕卻幾近崩潰的回來之後,那涼涼的秋。庭院裡的無聲溫暖。
那圓桌會議。
那裡的旅人。
那分道揚鑣。

那。
深深思念。

××××

後來,我寫了一篇文。
是我真心喜歡與非常渴望分享的故事。

我或許不記得他們所有人的名字,但記得那些安靜的時光。

這篇文後來刊於星洲日報的星雲版。
是對自己最美好的記憶。



不再聯繫的人與喀什的故事

後來我一直記得在喀什老城青旅的八天。記得那疲憊又驚恐的抵達、記得肉身的痛與虛、記得硬邦邦的床和薄薄的棉被。記得一些有的沒得,記得那些旅人。就是不記得喀什有什麼景點。

『哎,原來你住了八天了?好久哦。』退房時候小珊邊替我填寫著退房單,邊小聲驚呼。原來有八天了啊?我怎麼沒去據說最大型的動物販賣市場,怎麼沒去香妃墓。連老城也沒怎麼流連。我是怎麼記住喀什的?

日常

一臉孩子氣的加拿大男子就蹲在我對面,前方一個洗臉盆。裡頭裝的大概是臟衣服吧,浸泡在一汪肥皂水裡。他在手洗衣衫。而我蹲在那裡,正用著老舊牙刷,兀自刷著我的鞋子。自喀什到吉爾吉斯、塔吉克斯坦、烏茲別克,再回到喀什,這雙腳踩蓮花的鞋子風塵僕僕地,還真的不曾洗過澡呢。那是微涼的清晨,還是微涼的午後?我都不記得了。老城青年旅館寬廣庭院的一隅,我們剛好同時間在做著清洗工作。

靜默太無聊。抬頭時刻,彼此對望一眼。旋即都笑了。『雖然說有洗衣機,價錢也不貴。還是自己手洗的踏實一點。』他隨口說了一句,羞赧地牽起了嘴角。我頻頻點頭,是啊是啊。一列好幾台的洗衣機就並排在我們身邊,我們卻都在用最原始的方法,安然地洗刷著。有一搭沒一搭的。沒有很深刻的對話,甚至沒有交換名稱。但那一剎的相伴,無意卻很真實。

彼時我們倆看起來都很健康。是有些風霜,但很平靜專注。擦鞋子和洗衣服如此簡單的事,在那一刻莫名地深刻了起來。或許在路上一段時間了,日常在恆常移動中,變得如此珍貴起來。辦好一件小事,像是什麼重要的事。後來我們再沒什麼交集。我倒下了,他也倒下了。再見著他,一夥人在庭院的矮桌子盤腿而坐,各懷心事。

看他臉色泛白,不若初次見面時候的安好。問過其他人,方知曉他病倒了。我們都自顧不暇。後來的後來,旅人們分道揚鑣。

我卻為何記得。那一個微涼的時刻,我們在庭院裡各自洗衣和刷著鞋子。並認同,還是自己動手做,比較實在。

心安

晨風輕撫的時刻,許多旅人未醒。十月仲秋的喀什,天氣著實涼了。庭院裡難得清靜,喧嚷仍在沉睡,寂然在風裡張揚蔓延。

我瞥見良子在房外的矮桌子邊專注地唸書喝茶。她一貫地和藹,朝我笑了笑,又恢復專注。我腹絞已減緩,只是時來時歇。上廁所的次數也減少了。那兩天才到院子裡走動。常常就如此看見良子裹著大披巾,在矮桌子邊喝茶唸書。我坐到良子身畔,偶爾問一兩句話,沒什麼意義,但覺心安。或許她有種淡然和平的氣質,不焦不躁。

自從東尼和日本旅人在中巴邊境被遣回頭,旅舍裡將近二十多位沒有巴基斯坦簽證的旅人都焦躁不安。原是非常簡易的手續,坐上公車駛上傳說中壯麗攝人的喀喇崑崙高原公路,在中國邊境過關,再駛入一大片無人之境的巴基斯坦邊境,抵達關卡時候付美金幾許就能獲得入境簽證。偏偏一星期前巴國政策有變,除了特定國家,大部份旅人再也無法取得落地簽。

一夥人總是圓桌會議似的,商討對策。偏巧我身體虛浮,意志力倏然減弱許多。即使打起精神勉強參與,時常也只是奔走一陣即頹然。在那些時刻,我喜歡坐到良子身邊,靜靜地發呆。這個淡然平和的日本女子,來到新疆學習維吾爾語。為了簽證來回吉爾吉斯的奧什與中國喀什,我碰巧在兩城都遇見她。她帶我去找喀什的郵局,告訴我哪裡可以找到白米飯吃。在我腹瀉得昏昏沉沉,終日在床上與廁所之間流連的時候,她與另一日本女子在某一個早上把一袋橘子放到我背包上,留了字條希望我早日康復。

我記得,發現那幾顆迷你橘子與字條的清晨,眼淚幾乎掉了下來。那麼深切的肉身的折騰,在那一霎忽然獲得了寬慰。

安靜的眼神。安靜的陪伴。安靜的關心。即使後來我們不再聯繫,我仍記得安靜的良子。在房外的矮桌子邊,喝茶、唸書。而我坐著,就覺得心安。


他是和東尼一起在中國邊境被遣了回來的日本旅人。輾轉,旅人們終究被迫捨棄巴國,各自找尋目標對策。而他決定前往吉爾吉斯與烏茲別克。

其實我們不曾說上多少話。一直到我無意間得知他的目的地,遂掏出我的烏茲別克各名城的地圖交予他。不過是個隨意之舉,地圖於我亦已無用。他卻珍而重之無比感激,說要替我畫一幅畫來回報。我訕訕地傻笑,無可無不可。如此方攀談起來,他說馬六甲是擁有最美麗落日的地方。說法源自一部漫畫與據其改編的連續劇。他特意在優管搜尋片段讓我看:男主角在公路上奔跑,就是為了一睹馬六甲海峽的落日。“你瞧那散開的雲層,層層疊疊地,落日餘輝猶抱琵琶半遮臉,最漂亮了。”我笑了,珍惜着旅人對馬六甲的喜愛。

他在路上一直都在畫漫畫。後來他讓我安靜地坐著,速速地替我畫了一幅素描。那幅素描我珍重地收著。我們從未交換名字。後來也沒有再見或聯繫。

然而他在畫裡留下了簽名,也留下了我當時的模樣。

××

喀什老城青旅,那牽動著我與喀什的唯一珍貴記憶。每一個遇見的人都是獨一無二的。或深或淺,始終留在了心裡。雖然因腹瀉與彼時體弱的關係,我始終與喀什的美麗無緣,然而這些相遇足以彌補。

在那些時刻,我們各自都給了某些人一刻溫暖。那對孤單旅人來說多麼重要。至少於我而言。

再後來,一位大馬旅人告訴我,老城青旅的旅人少了,因為老城多了一家青旅。而我的記憶卻一直停擱在那個時間點、那個空間。2011年十月的喀什老城青旅,我們一大幫的旅人。

我記得你們幾乎所有人。包括新加坡的穎,和迄今仍在路上的大馬旅人。


一個人的時候,所有感念都如斯深刻。



無望的思念

真希望我也能寫出一首詩 好好卻隱晦地表達自己的悲傷、難受,與無望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