饗宴 II

小小人兒梳著馬尾,背著小書包,推門而入。
先是向奶奶與媽媽請安。然後一撇頭,和我的眼眸對上。
她未語,即放下書包,繞過矮桌子,來到我跟前。

小手朝我伸出來。

我反射式地也把手伸出來。

然後,她誠懇用力地和我緊緊握了一下。
小臉綻放著不似孩子的成熟微笑,滴溜溜的眼睛卻澄澈乾淨。

雖然有一絲絲訝異,我仍然回以一笑。

那是我和艾杰媚,這個大概只有七、八歲大的孩子初次見面的景象。

××××

待一個不知名,甚至無人介紹、窩坐在一角沉默的陌生旅人。
一個小孩。如此的落落大方。如此的誠懇純真。
毫無一絲一毫忸怩。
我想,那是老奶奶和母親的細心調教而養成的習慣。

對艾杰媚這個顯然是這個家裡最大的小孩,我感覺自己深深不如。

還是,人長大了,就失去了那樣的大方?
那麼真誠的大方?

××××

深深暮日的風沙中,我走出屋外。
環抱著胸,走過晾曬戶外隨風飛的衣與布。一回頭,看到艾杰媚在門口朝我招手。

疾步往回走,就見到老奶奶穿上了大衣,走了出來。
比手劃腳。或者,是怎麼弄懂了?老奶奶要帶我找隔壁家會說中文的鄰居。

我們仨才剛要離開,就傳來小堤慕的哭聲。
哎,這個離不開奶奶的小堤慕。

我們仨,換成了我們四人。

隔著籬笆,老奶奶喚著。一中國大叔走了出來,我急忙詢問明日該如何搭車到邊境。雖然問了個不太明確的方案,我還是跟著老奶奶回去了。

明天。明天再打算吧。

××××

小房子內依然溫暖。一個看似他們叔叔的男人抱了個小娃娃進來。

老奶奶,媽媽,艾杰媚,小堤慕,叔叔,和一個只會在地上爬來爬去呀呀學語的小娃娃。全都擠在小房子裡說話,或各做各的事。

奶奶試圖和我說話。一直說著: kazma , kazma。邊比著一個四方格的手勢。我有看有聽沒有懂,只傻不愣登地笑。要到後來我才知道,奶奶說的Kazma,是大卡車的意思。那時候,她就已經說第二天要帶我去搭大卡車。

而我一直以為,翌日一早,我將獨自出發。
我常常一個人。
然而,我也常常不孤單。

××××

艾杰媚做了功課讓奶奶檢查。奶奶還讓我看她的功課都滿分。
我笑。

小堤慕什麼都沒做,走來走去。不然就是掛在老奶奶身上。

小娃娃爬來爬去,咿咿呀呀。待艾杰媚做完功課就一直抱著她玩。

我看著,笑著。偶爾和爬到我身邊的小娃娃逗著玩。
我一直都很孤單,也很抽離。
然而在那個夜晚。暖和的小房子裡,有種安寧幸福的平靜。

彷彿永恆。



××××

媽媽開始切肉,預備晚餐的肉湯。我問可否照相,媽媽害羞地點頭,又一直笑。

室內燈光昏暗。我相機調了又調,拍了好幾次。媽媽最後都忍不住大笑了。
呵呵呵。

我們都笑了。


印象中似乎只有馕和肉湯的晚餐。卻是一頓豐盛饗宴。
老奶奶一直讓我要多吃肉。

我推說肉太大塊,不會吃。
奶奶倒叫媽媽替我切成小塊肉片,讓我易吃。

而我只是個借宿一宿,即將轉身離開不再回頭的陌生旅人。

晚上。同一間小房子裡,矮桌子被收了起來。他們鋪了床鋪。
老奶奶,小堤慕和我就睡在這兒。

蓋著毛茸茸的溫暖毯子。
夜深?夜淺?
而我很快酣然。

毫無防備。

在這裡,我不想要防備,也不需要防備。

××××

好冷。

晨曦中掙扎著醒來,我輕手輕腳地收拾東西預備離開。老奶奶卻跟著醒了,讓我等她梳洗。

奶奶帶著我穿過村子,越過小河,急匆匆來到路邊。
而年輕的我卻跟在她身後,幾乎喘不過氣來。

奶奶怕我太遲了,截不到大卡車。
一直回頭催促我快一些。

終於來到路邊。等了好一會兒,才有一輛大卡車經過。
我豎起大拇指,卡車停了下來。

老奶奶和車上司機說了些話,指示我上車。我回頭看了老奶奶一眼,霎那淚盈眶。
真的。那一剎那,真的真的好想大大力地和抱著老奶奶一下。像艾杰媚和我大大力地握手一樣。

坐在卡車裡,聽著收音機不知名的歌。與兩位司機說著不知名的話。
凝望著遠方的初陽。
那麼美。那麼無以言喻。

我依然記得。那一輪就在我正前方的晨光初陽,圓潤豐盈。
如同一首歌,舞著迎送我離開吉爾吉斯。

而我竟然沒有好好、緊緊地擁抱老奶奶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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