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飛

烏魯木齊的未竟之藍。如夢一場。


是我擅自替她取了這個名字。

夢飛。夢飛。
有夢飛翔。

一個說中文比英文還好的智利女孩。一個學佛的智利女孩。定居在墨西哥。
我想,她不會知道有人替她取了一個如此夢幻的名字。

××××

中國最西。新疆烏魯木齊。混沌中、陰差陽錯中,來到的麥田青年旅舍。
除那靛藍若玉,卻人世紛擾脫不了俗的天池。
除和田二巷的一抹燦然笑靨。

我想,就是夢飛的出現,讓烏魯木齊的短暫停留,多了一些閃光的東西。

夏末粘滯。旅程開端。
我無處可去。也不想去。(真是懶惰的旅人)

那時候的我,對旅行就是少了那麼一些該有的‘興奮’之情。
誰說旅行一定興奮?

我只是。特別平靜。

麥田的公共空間有些凌亂。隨意裡卻隱透著刻意。
我窩坐在一隅,準備吃我的泡麵。聽著那些活潑高昂的背包客找人‘拼飯’。
然後,不知怎的,夢飛坐了過來。
然後,又不知怎的,我們終於聊了起來。

用漢語。

××××

‘我好想家。’夢飛說。沒有一絲一毫的驕傲,沒有一絲一毫的隱瞞。她來中國學佛,做完了研究就旅行。三、四個月了,獨行。

我在筆記本裡寫:或許,三個月後,我也開始想家了。
那時候的我只是不知道,思念如影隨形。從沒離開過。

我們聊中國景點的門票。
‘好貴!’夢飛說。我點頭如搗蒜。彼此對望著笑了。

我們談到佛學與修行。談到唯物主義。談到傳統文化與藝術的斷層與凋零。
談到。彼時(或如今也是?)對傳統文化的漠視,對追尋高科技、現代化(或後現代化?山寨主義是種反諷的後現代化嗎?)的迷思。

刷舊如新,鏟倒舊房子舊巷弄。那些最寶貴的資產。

追尋高度文明?何謂文明?
追美超英?從何說起?


當經濟、科技、物質資產,與深層的文化精神、藝術,差距越來越遠。像一條拉緊的橡皮筋,終有一日會崩斷。分崩離析。


夢飛說起西安的一座寶剎。新修建了依傍的一部份,新穎燦亮。與原來的古剎相依,卻變得不倫不類起來。

她和我說在中國的佛學修行,與在日本的佛學修行的分別。說起這兩個民族的特性。
粗略地和我分析各自的優劣。

夢飛說起,她那金發碧眼的樣子,在火車站買車票的時候,常常就被人‘丟票’。
我說我懂。然後我們又笑了。
售票窗口裡的售票員總是乾淨利落地把車票和該找的零錢,‘刷’一聲,丟到你眼前的那個小小洞口裡。叮叮噹當,零錢散落。
而你站在那裡傻眼。

可他們似乎對每個人都一視同仁。
在中國看來很普通且乾脆的舉動,在我們看來,卻似乎有點不禮貌。
怎麼這樣?

夢飛皺起眉頭。我輕輕一笑。

後來,我們還說了什麼?

××××

落日西沉。天已漸暗。
我又和夢飛在麥田的公共空間,做著各自的事情。偶爾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這時候,一個架著眼鏡,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小伙子,突然來到了夢飛的面前,開始一連串的美式英語。我暗自偷笑。小伙子幹嘛那麼急躁啊?夢飛會說中文啊。不是所有金發碧眼的,都是英語系國家的吧?

夢飛很有耐性地聽他說完。然後又指著我說:她也是外國人啊。你也可以訪問他。

雖然小伙子看起來對一個亞洲臉孔,和中國人似乎沒什麼兩樣的我似乎興趣缺缺,卻也不便推卻夢飛的提議。

‘好好好。我先訪問你,再訪問她。’

專訪咧。

××××

小伙子的故事,是我和夢飛之間遙遠卻唯一的聯繫吧?

小伙子是烏魯木齊人,拿著個DSLR到青旅找‘外國人’訪問。想說製作一個短片,要告訴他的朋友們,和世界上其他人:烏魯木齊不是只有沙漠、駱駝、遺址;而是一個現代化,有高樓大廈的大都會。

我心想。是誰‘歧視’了他啦?他怎麼會因此忿忿不平呢?
為何一個城市的美麗,就一定是高樓大廈和‘現代化’?
後來我和夢飛再聊起,彼此都同一想法。

烏魯木齊,新疆。
就是她的沙漠、駱駝、遺址,還有許多許多我們沒有看見的美麗,才珍貴啊。
如果她是複製著其他名城,那她還是烏魯木齊嗎?
全都一式一樣的城市,會有多可愛?多有特色?
他應該做的,是告訴他人。他的家鄉,除了沙漠、駱駝、遺址,還有哪些我們沒有看見的美麗啊。

夢飛說起,又皺起了眉頭。
我知道,那不僅僅是不認同。她只是不理解他們的想法。

而我,我說:他還年輕啦。

這小伙子的美式英語,來自他的美國女友。
我恍然。

××××

其實對烏魯木齊的印象非常淺薄。那不過是抵達喀什之前的停靠站。
而我遇見了夢飛。

這個有意思的女孩。

那時候的我在筆記本裡寫著:這定居在墨西哥的智利女孩拿了獎學金,遊歷、研究。看的,是不一樣的視野。我但願,我也有這些女孩們的胸襟、闊度。

而後來,我怎麼忘了這個目標了?

××××

夢飛其實不喚作夢飛。
本名是Maria。

她留給我的電郵地址,有Mempi這個字。
乍看,我以為我看見了'mimpi'。國語‘夢’的意思。

我告訴了夢飛。

於是後來,我想起她。總是想起夢。
mempi, memphi, 夢飛。
有夢飛翔。

我想,這名字還是挺適合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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